无性恋想恋爱（坑）

本文翻译于2023-07-02，基于当时的翻译水平，文中或许会出现部分翻译疏漏，敬请见谅

本文禁止任何形式的转载

無性愛者は恋をしたい。

作者 4kaえんぴつ

简介

这是一个少女无法理解恋爱感情，却想知晓向着自己来的感情为何物的故事。

原文地址：https://kakuyomu.jp/works/16816700429276717653




有幸看过这位老师的两个作品
都是让人眼前一亮的作品
可惜现在这两个作品都被老师删了
看过这两个作品，感觉这两个作品有一个共性
就是会在行文中提出一个问题
在顺着故事看小说的时候很容易就会觉得这是一个二选一的问题，你只能选择是或者不是
但当故事讲到最后，作者会给出一个完全不一样的结论
让人突然发现这根本不是一个二选一问题
问题的答案其实有很多，你根本不必被框死在这两个选项中
我就是非常喜欢作者打破框架的那种爽快感
我们很经常都会被各种框架框死，活得很拘束
但一旦打破这个框架，你就会发现世界远比你想象的要大
作者给了读者提供更多角度去思考问题，从另一个视角去重新发现这个世界
看完这样的作品真的让人很舒畅

第1话　名为枯冬朝日的少女

　放学前的班会结束后。教室里瞬间喧闹起来。

　同学间问着之后要去做什么呢。四处响起「之后有社团活动」、「今天值日打扫」、「要去打工」这样的回答。如果是没有能交谈这些对话的朋友又无所适从的人，就只能垂头丧气地回家了。

　这样的高一秋季，应该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既不用担心考试也不用考虑就业，能讴歌日常的秋季吧。骤冷的空气让指尖颤抖，这个时期怕冷的人早就拿出大衣、围巾或者手套来用了。

　枯冬朝日也是比较怕冷的人，这时她已经从衣柜里拿出薄外套了。朝日既不打算参加社团活动的人，今天也不是轮到她值日打扫。她没有理由留在这个教室里，整理好物品她就打算回去了。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叫住了她。

「枯冬同学，可以等一下吗？」

　出声叫住她的是同班的优等生。

　据说，自入学以来她在两次期中考试和一次期末考试中都拿到了让班主任高兴的好成绩，上课态度也很好。她人品高尚，是个非常努力的人。在异性里很受欢迎，她对待同性更是亲切，在班上很少人与她为敌。

　青叶夕月。有着稍长黑发的美人。

　与之相对的朝日，在课上像昏迷一样地发呆，成绩中等。以遗传自母亲的美貌为傲，但也仅此而已。除此之外，不会给别人留下任何印象吧。

　因此，这么说可能很奇怪，但朝日很少与她有接触。

「怎么了？」

　这样的她到底找朝日有什么事，应该不会是要朝日代替她值日打扫这种事情吧。朝日边像小动物看到肉食动物走近般展现出警戒心边回答着对方，她惊讶地看着这样的朝日，然后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伸出手。

「我又不是要吃掉你，别展露那样的敌意啊。笔记本。枯冬同学，你还没交现代文的笔记本吧。老师在催了」
「……啊，我忘了。对不起」

　说起来，那一科的笔记本提交是截止今天来着。

　朝日回想起这件事，才毫不胆怯地从怀中的包里搜寻出现代文的笔记本递给她。

「对不起，那就拜托你了」
「嗯，我好好收下了。――老师抱怨了哦，说『枯冬同学，上课态度很好，但是交作业却总是到最后才交』」
「请帮我向老师传达『我觉得你最好换一副眼镜眼鏡』」

　如果觉得撑着脸上课的女生上课态度很好，那肯定是她眼镜度数不合适吧。现代文教师是与眼镜很相称的妙龄女性，但很让人担心她的将来。她还是趁早换副眼镜比较好吧。

　夕月听着朝日的玩笑话，露出难以形容的微妙表情叹气。

　夕月一副我怎么可能说得出口的表情。朝日不等她回答，就重新拿起书包，打算走出教室。突然，夕月又叫住她。

「枯冬同学，你总是很早回去，是接下来有什么事情要做吗？」
「……我觉得你还是注意一下你这个问题问的是什么人比较好吧」

　想一想，要是所谓的现充对着没有朋友、只是回家独自一人度过的人，问出这种问题。有的人会表面上苦笑糊弄过去，或者随意地编点谎话，亦或是将错就错地自嘲吧，但应该还是会有人内心非常受伤的。

　可能是理解了朝日所说的话吧，夕月苦笑着说道「的确如此」。她能理解就好。朝日微笑着回答她的问题。

「不过嘛，我是接下来有事要做的人所以就还好」
「是要做什么？」
「要去打工哦。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工作出色的人哦，我的排班还挺忙的」
「诶ー，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总感觉很意外。看你平时的样子很难想象呢」

　夕月说得还真干脆，但朝日也在打心底同意她这个说法。

　朝日这种人就是能不工作就不会去工作的人。就算让她去工作，她也会尽量选择轻松的工作。别人对她的认知的确就是这样，没有反驳的余地。朝日只能苦笑。

「是什么内容的打工？」
「嗯ー，嘛……是普通的打工哦。普通的」

　有几秒，朝日考虑了一下要不要向她坦白。

　但，要是被传奇怪的流言就麻烦了。这么一想，朝日就用暧昧的表现蒙混过去了。

　夕月完全没在意朝日的犹豫，随声附和了一句「诶ー」。之后她们两人聊了一两句琐碎的闲话就分别了。

　朝日拿出放在外套口袋的手机，确认着事务所发来的邮件。上面平淡地写着『十八点在神木车站前――』。

　确认时间，还没到十六点。从这里到神木站坐一趟电车四个站就到了。时间还有多，去哪家咖啡店坐会吧。朝日这么想着，走了出去。

　朝日并不讨厌这份工作。

　但是――即便是这样，也会有人以奇异的目光看待这份工作吧。

「啊！　小枯冬！」

　十八点。朝日在约定好的时间，到了人影稀少的神木站外的喷水广场。

　朝日踏进广场的时候，就有人看到了她并向她挥手。那是一位与朝日见过几次面的女性。虽然没详细问过对方年龄，但看她外表应该是二十多岁，不到二十五岁吧。将黑发束在脑后的艳丽女性，她应该是社会人吧。她经常是在这个时间段和朝日见面，每次看起来都有些累。

　她的外表给人成熟的印象，妆容淡雅，面容非常端正。

　她称自己为『悠羽』。不确定是真名还是假名，不过这种事情也无关紧要。穿着私服的她看到朝日的脸就开心地挥手。

　朝日展现出柔和的笑容，向她走近。

「好久不见，悠羽小姐。今天工作辛苦了」
「嗯，小枯冬也辛苦了。谢谢你哦，接受我的指名」
「不，因为是悠羽小姐的邀请，所以我满心期待地来了」

　朝日向悠羽打造出『发自内心的笑容』，悠羽就开心地笑开了花。

　朝日轻轻握住她柔软的手。可能是还没习惯吧，她像是吓到了，肩膀颤抖了一下。朝日抬头窥探，向她露出笑容。

　她的脸颊染红得就像秋天的象征——枫叶一样，让人能感觉到她的紧张与兴奋。

　朝日感觉能听到脉搏的扑通声。肯定是她的心脏有如要爆发般强而有力地跳动着吧。她咽了一下口水，像是要逃跑般想挣脱开自己的手。朝日用力重新握紧那只手，调戏般笑道。

「是还不习惯牵手吗？」
「我的手汗可能出得有点多。还有，心脏可能要坏掉了」
「请忍住。今晚，我是你的恋人。所以至少让我牵着你的手啊」

　为了将暧昧不明的牵手，变得更真实，朝日将手指绕进对方的指间，变成恋人间的牵手方式。

　伸出食指触碰到对方的手腕。只要微微按压就能感受到对方的脉搏在跳动。

　像是要稍微逗弄她一样，朝日将她的手臂拉近、抓住，边将脸贴上去，边往前走。像这样做――已经是第几次了呢。这份工作是自从上了高中就开始做的，而悠羽从朝日一开始打工就是她的客人。每个月都会有一次以上的，她们已经像这样牵手十次了。

　即便如此，她还是会视线游移不定，一直紧张着。

　看来，她还是不习惯。

　希望她能渐渐习惯牵手，不过这种反应也有这种反应的乐趣，所以虽然很对不起她，但还是希望她继续保持现在这样。

「约会是怎么安排的？」
「呃……附近有电影院，我们一起去那里看电影，之后在旁边的餐厅吃晚饭，我是这么想的……没有问题吧？」

　悠羽前半部分提出了比较具体的方案，朝日感叹着她与之前比起来真的成长了很多，但看来她在这方面不熟练的本质还是没变，她像是窥探着朝日的反应一样看着朝日，询问着朝日这样安排好不好。

　朝日不由得苦笑了，叮嘱道。

「我是悠羽的女朋友，会陪着悠羽的，所以拿出自信来」
「……我会努力的」

　她咽了一下口水，点点头。

　她看起来非常紧张的样子，但还是握住朝日的手走了起来。

　秋季。是很早就入暮的时期。悠羽因紧张和兴奋而发热的手，温暖着朝日冰冷的指尖。朝日以某种通观大局的视角看着这样的自己，与悠羽并排走着。

　周围没什么人。从旁人的视角看穿制服的女高中生和穿私服的社会人牵着手，会是什么样子的呢。可能会有人觉得她们是母女或者姐妹吧，但是只要看到悠羽透出紧张感的表情，应该就能突然理解到她们是『那种关系』吧。

　实际上，却是虚伪的关系。

「要看什么电影啊？」
「有一部一直想看的恋爱电影。虽然是悲剧为结局的恋爱，但那是关于女性间的恋爱呢」
「就像我们一样吗？　很期待呢」

　朝日讨厌恋爱电影。

　但是，在这里的不是枯冬朝日，而是『枯冬』。

　这里不需要朝日的真心话。只是，俯瞰眺望这须臾间的恋爱就好。

　枯冬朝日的工作被叫做恋人代理。

　而且她的工作是面向女性的。她打工的这家店是面向女性，出租女性的恋人。

　交不到恋人的同性恋，要逃避现实的时候就会到这种店里来。

　让客人身处梦幻之中。这就是朝日的工作。

　电影两个小时就结束了。

　电影内容是女孩子之间的恋爱，悲剧恋情。主人公为了让别人承认这段不为世人认可的恋情，四处奔走，在过程中得知了恋人的病情。终于，双方的家人都肯定她们的恋爱了，但在最后，劳而无功的恋人却还是病死了。这部电影就是这样的故事。

　朝日觉得这部电影本身拍得很好。

　但要是问朝日是否乐在其中――只能说也就这样吧。本来朝日在看电影、动画、漫画、小说之类创作品的时候，最重视的就是代入出场人物的感情。虽说不至于要将自己投影上去，但能否理解人物的感情对她来说是很重要的。

　作为看恋爱电影的前提根基是，有对其他人的爱欲。

　朝日不太了解那种事情。所以，她对恋爱故事也没有兴趣。

　这次也一样。朝日无法理解恋爱感情。

　但是，以友情角度来看的时候，朝日就会不由自主地落泪，这部电影就是有好到这种程度。故友逝去，这对主角来说肯定是很沉重的吧。

「电影真的很好看呢。我都快要哭出来了」
「对吧ー！　我的手帕都湿答答的了」
「啊哈哈，你的眼睛红通通的呢」

　她预约了能看到夜景的高级餐厅。

　在餐厅的一角，两人聊着刚才电影的内容。

　时间过了九点。

　她们已经吃完饭了，桌上只剩饮料空杯和放甜品的空碟子。这些全都是悠羽请客。朝日在刚开始打工的时候，让对方承担吃饭的全部费用还会觉得不好意思，现在她已经完全习惯了。虽然这是个讨人厌的习惯。

　悠羽用微微哭肿了的眼睛看着朝日，微笑着。

　朝日一口喝完甜口的橙汁，也笑着回看悠羽。

　突然，悠羽看了一眼装饰在店内的钟表，表情阴沉了下来。

　和她约好是到晚上九点半为止。本来是可以延长时间的，但朝日是学生。本来高中生来做这种工作就很危险了，要是过了十点不回家，也很难继续打这份工了。

　所以，很少有人预约朝日的晚上。

　四点放学，就算约会地点就在附近，五点开始约会已经是极限了。根据地点不同，有时候会九点就结束。就算想要亲近，相处四个小时已经是极限了，也只能去一两个地方。

　但是，作为社会人的她只能预约工作日。因为休息日很多人来预约，所以工作日这个时间是最容易预约到的。

　再说了，悠羽她对自己没有自信。说着『我这种人没法让你开心』这种理由，所以不主动在休息日指名朝日。本来这样是不太好，但因为她是老客户，所以朝日有一次提议优先让她预约。

　但是，她并没有踏出那一步。

　这段关系，在那之后就没再向前发展。朝日客观地俯瞰这段关系，在心中低语，就算她们本来就不会跨越客人与角色的关系，但至少她们也是能稍微拉近一些距离的。

　没有踏出那一步的悠羽，在这种时候总是会一脸寂寞。

　但是――今天她看起来有些奇怪。

　有少数人会邀朝日去酒店或者交换联系方式，但悠羽的奇怪和这种不一样。而且她也不是会做这种事情的人。

　不知道要怎么表述才恰当。朝日很后悔自己没认真上现代文课。

　绞尽所学的所有词汇，朝日觉得她的表情像是蕴藏着『看破』和『决断』。朝日注意到了，她现在的表情与她曾经满是寂寥与悲壮感的表情有些许差异，朝日不由得以原原本本的自己，向她问道。

「是怎么了吗？」
「诶……？」
「啊，没有。那个，感觉你和平时不一样，就想你是不是发生什么了。如果可以和我说，我会听你倾诉的哦？　时间这边……稍微延长一会，但我不收延长费，而且高中生本来就是会在晚上出门玩的，所以不用在意」

　这个不是作为角色『枯冬』，而是枯冬朝日本人的关心。

　现在朝日是她的女朋友，但突然说出的这番话是朝日作为长期相处的朋友身份说出来的。悠羽听到这番话，开心地笑了，但眼中又带着些许悲伤地低声说道。

「你注意到了我的样子不对劲了呢」
「……那个，嘛算是吧」

　实话说朝日并不觉得自己是在感情细微处反应敏锐的人。

　所以，朝日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但是，悠羽连听到这样的回答，脸颊也开心地舒缓了下来。

　像是陷入了沉思，悠羽沉默了数秒。

　朝日并没有催促，而是默默地等待着，悠羽终于慢慢地开口了。

「一直以来真的很谢谢你。多亏有小枯冬，我度过了一段很愉快的时间哦」
「怎么了，突然这么说。简直就像告别一样」

　朝日不由得苦笑，如此评价她的措辞。

　但是，她只是微微地露出苦笑。既没有否定，也没有订正朝日的说法。

　她只是笔直地注视着朝日，并没有多说些什么。亦或是，她所要说的事情可能非常难说出口。

　朝日注意到了这并不是要开玩笑，所以把话咽了回去，用认真的表情看着悠羽。

　视线交缠了一段时间。以前如果像现在这样对视，她都会害羞地挪开视线，但现在的她却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

　从一言不发的朝日表情上可以窥见寂寞感，悠羽既悲伤又开心地小声说道。

「你会为我感到悲伤呢。我有点开心」
「……不是的，我可能是在想没有了老客户，收入要减少了。我的性格还挺冷淡的」

　朝日想像平时一样露出惯常的笑容，但总感觉很不自在。

「小枯冬不是那样的人哦」
「悠羽小姐被骗到了啊。我很担心你的将来」

　就算朝日说着这么傲慢的话，悠羽的表情也没变。

　终于，朝日深深地认识到她的言行是认真的，皱起了眉。朝日一直以笑容满面的『枯冬』来对待悠羽，但现在的朝日却在悠羽的面前展露出原本的自己。

「是交到女朋友了吗？」
「……不是，不是那样的」

　朝日并不打算继续问她是否交到男朋友了。

　正当朝日遣词造句的时候，悠羽就宛如自暴自弃般开朗地说了出来。

「我想你应该知道，我，喜欢女性。但是――我身边没有能商量这种事情的人。所以一直以来我都想通过和小枯冬约会来练习怎么和女孩子搞好关系」
「……但是，你并不是交到女朋友了吧」
「嗯。父母和亲戚都问我要不要交男朋友，给我介绍了很多人呢，我，说不出口自己是同性恋」

　她一脸痛苦地袒露心声，即便是这种时候她也为了不在『枯冬』面前露出那种表情而故作开朗。但是，这样反而更加强调了她的辛酸。

　朝日一开始很惊讶，以至于说不出话来，然后就觉得有些焦躁――那一定是对无法坦白的悠羽，以及无法让悠羽吐露心声的环境而产生的焦躁。最后朝日感受到的感情是悲伤。朝日自己没有资格说任何话。

　朝日只能听悠羽说。而朝日自己却不能成为她的恋人。

　悠羽和『枯冬』现在是恋人，但也只是现在。当朝日不再是『枯冬』，而是变回枯冬朝日的时候，这个关系也就结束了。而且，枯冬朝日不是同性恋。

　因此，朝日无法成为她的恋人。

　作为枯冬朝日的她是悠羽的朋友，所以她拯救不了悠羽。

　因此，朝日要慎重发言。作为悠羽恋人的『枯冬』，以朋友枯冬朝日的立场发言，这该有多残酷啊。

「……你以后要欺骗着自己生活吗？」
「嗯」
「那样肯定会很辛苦的哦」
「但是，如果花时间和对方相处，说不定我也能喜欢上男人。我想让父母安心下来，而且我是独生女，也想让父母见到孙辈」

　朝日不由得火冒三丈。

　虽然朝日的语气还和平时一样，但却任由自己感情用事地拼凑着言语。

「这样很奇怪啊。为什么不能明白啊？　因为，这就和异性恋想着『我必须变成同性恋』一样。性取向是不分高低贵贱的，你没理由被否认，别放――」

　朝日将话咽了回去。说那样的话是不负责任的。

　悠羽不可能是轻易做下这个决断的，朝日也无法成为她的恋人。

　这只是，单纯的，感情用事的话。朝日默默地低下头。

「对不起，说了不负责任的话」
「没事，谢谢你，能理解我」

　『理解』这个词，很沉重。沉重到朝日想将它扔掉。

　朝日脸朝下，心里五味杂陈。

　朝日作为她的朋友，一旦失去客人与角色的关系，就再没有见面的机会了，朝日为此感到惋惜。朝日发自内心地支持同性恋的她，为她要歪曲自身去适应社会感到悲伤、愤怒。而不是同性恋的枯冬朝日对自己这种任性感到无语。

　悠羽就像是看透了朝日的内心，述说着对朝日的感谢。

「一直以来，谢谢你了。因为有小枯冬，所以我才能做梦哦。这就是我最后想说的。真的很谢谢你」

　感谢的话语刺痛朝日的内心。朝日只是让她做了一场梦。

　梦无法成为现实，朝日也无法让这个梦具现化。朝日只是收钱成为了她的朋友，让她做了一场梦。如果在最后她的梦想成真，朝日肯定会既寂寞又开心吧。

　但是，这种别离也太无情了。

「我才是，非常感谢你……其实在客人面前不应该说这些话的，但我不是作为角色『枯冬』，而是作为枯冬朝日我自己有话想传达。在悠羽小姐面前，我做了很多伪装，但是和你一起度过的时光很快乐，我很喜欢。这一点我没有说谎」

　或许这也是很残忍的一番话。

　这番话可能会勾起了她想要切断的依恋之情。

　这可能是她内心深处所渴望的话语。

　但是，她的决心非常坚定。悠羽平静地笑着，说着「谢谢」，把手伸进了包里。朝日边想着这是要拿什么边探头去看，然后她就在朝日面前拿出一个小盒子。

　那是一个巴掌大小的黑色小盒子。

　那明显不是装点心的便宜货，而是贵价的盒子。她轻轻地将盒子放到桌子上。盒子里面的东西应该很轻，盒子和木作的桌子相碰，发出砰的一声。

　悠羽注视着朝日的脸，说道。

「我想要给小枯冬谢礼。你能收下这个吗？」

　她打开盒子。在盒子里的，是一条项链。

　若是对首饰多少有研究的人就会知道。

　不管是项链的顶端还是链条，恐怕都是白金打造的。而且项链的前端装饰有钻石。

　一克拉的钻石。晶莹透彻。就算定眼凝视也看不出里面有任何杂质，以朝日的眼光来看也明显是昂贵的东西。朝日瞠目结舌。但悠羽的表情却丝毫没变。

　朝日忘了要掩饰自己的情绪，用有些愤怒的言辞，向她吼道。

「这种东西――我怎么可能收下啊！　这么，昂贵的东西……因为，这是比我的约会价格贵好几十倍的啊？　这种……！」
「啊哈哈，大概是三次奖金这么贵吧。但是，这是我对小枯冬的感谢之情――还有和被我抛弃在此的感情相比，这实在是太廉价了。你能收下吗？」

　悠羽将手搭在了朝日想将礼物推回去的手上。

　曾无数次握紧的手，现在却让朝日憎恨不已。

　朝日不想收下。但是，这就等同于否定她的感情。

　事务局并不反对在工作中收取礼物。

　朝日也的确收过好几次礼物。那些礼物既有可能是别有用心，也可能是因为善意等各种理由而包含了各式各样的感情。

　但是，沉重到这种程度的，朝日还是第一次遇到。

　像是要找借口，朝日挤出话语。

「我是，因为――！」
「……嗯」
「――本来，这种工作！　就不是因为善意而做的，只是利用性少数来赚钱。所以基本上是不会收到礼物的！　因为我，理解不了同性恋――甚至更根本地说，我理解不了恋爱！」

　朝日停顿半刻，像自暴自弃般自白了。

　如果不是目睹这样的放弃方式，朝日肯定不会有自白的那一天。

「因为，我是无性恋」

　这应该是工作中的人绝对不能说出口的话吧。

　无性恋。

　不管是同性恋还是异性恋，在朝日面前都是同样无法理解的爱情。

　无论是性行为还是恋爱感情，朝日都理解不了。朝日不懂爱。

　恋爱小说、电影、漫画、动画，对朝日来说全都是空虚的。在朝日眼中映照出的世界里，有对朋友的爱、对家人的爱、对自己的爱、对旁人的爱，唯独缺少对恋人的爱。

　这份工作，只是朝日用来寻找她所缺失的那份感情。

　这是朝日在旁观看性少数派逆流求爱的工作。

　但，这正是枯冬朝日的真心话，是她所在少数派。

　看着朝日用痛哭般悲痛的表情自白，悠羽笑了。

「我知道哦。我也知道你是理解不了才想要去理解」

　朝日一直都觉得悠羽是个仅仅与自己牵手就紧张到尖声说话的可爱的人。

　但是，理所当然，她也是比自己更年长的，成年人。

　她看穿了朝日。然后，朝日恳求着。

「――那就请留在我身边。请不要放弃。请在我身旁，教会我爱。我想理解恋爱。为此，我利用了大家……我就像这样，愚蠢又任性，但这都是我的真心话。所以我没有资格收下这条项链」

　朝日像是乞求般，说着自己的愿望和要求，却一再被拒绝。

　在旁人看来，这很异样吧。那是朝日所不认同的行为。

　就算是同性恋也没关系，没必要去成为异性恋。

　这个无性恋一边如此述说，一边想去理解。

　这个疵点或许很异样，很异常。

　不用去否定与生俱来的性取向也没关系。那是每个人的特质。

　但是，朝日自己却不想继续保持自己这种性取向。

　明明并不理解爱，却羡慕爱。朝日醉心于这样的感情和关系。

「不会的，不管小枯冬是以什么理由和我约会，那都拯救了我，这就是对此的谢礼。我希望你能收下」
「……但是」
「对不起啊，我做不到小枯冬所期望的事情」

　看着她垂下眉尾道歉，朝日咬住下唇。

　朝日就像是要斥责自己一般用力咬唇，摇头否定。

「……请不要道歉。我才应该说对不起。在最后的最后说这样的话。明明应该用笑容道别的，我却说了些任性的话」
「不会，没关系的。在最后的最后，能听到小枯冬的真心话，我很开心。因为总是在聊我的事情，所以我也想了解小枯冬的事情。……这个你能收下吗？」

　朝日轻轻拿起放在桌上的盒子。

　里面的东西很轻。但是，除了地球重力以外，有某样很沉重的东西，让朝日快要拿不住。朝日注视了一会这个盒子，说着「谢谢」，然后

「我觉得悠羽小姐是我很重要的朋友。以后也会是」
「……谢谢。能被重要的人一直记住，在我的人生中，没有比这半年以上时间更有价值的东西了。那个，要是缺钱的时候就马上卖掉吧」

　悠羽指着那条价值超过百万的项链这么说道。

　如果她对朝日说的是「将这条项链当做是我来珍惜」，那反倒是更让朝日感到轻松，但是一般来说那样说才是更让人觉得沉重，所以她肯定是顾虑到这一点才这么说的吧。不过，这种顾虑反而更沉重了。所以朝日一脸苦涩地也开着玩笑回答。

「卖完内脏之后会卖掉这个的」
「约好了哦。那就……差不多该回去了呢」

　她这么说着站起身。但是，朝日并没有站起来。

　这条项链实在是太过沉重了。悠羽探头看着完全不打算站起身的朝日的脸，朝日微微苦笑，对悠羽说道。

「其实在最后一天这种时候，我是想和你一起回去的――但是我还想稍微再在这里待一会。想在这里思考些事情对不起，我会注意时间的，不用担心我」
「……是吗。太好了，你对我最后的记忆不是满手都是汗、慌慌张张的样子」
「是呢，今天的悠羽是成熟出色的女性哦」

　这句话里没有任何恋爱感情，这就是这段关系的悲哀之处吧。

　朝日静静地说道。

「如果悠羽小姐也把我当朋友，那只有今天，这顿饭请让我来付钱吧。因为在最后的最后，我不再是角色『枯冬』」

　更重要的是，朝日甚至说了自己理解不了同性恋。

　悠羽露出一副为难的样子，但与朝日对视了片刻后，点了点头。这是作为成年人的矜持，和以朝日的朋友亦或是原恋人的身份尊重朝日的意愿。在这瞬息之间，她得出了答案，同意了朝日的做法。

「嗯，我知道了。多谢款待」
「谢谢你，和我度过了这么快乐的时间」
「我才是，今天谢谢你了。还有就是至今为止谢谢你了。我就先告辞了」
「好的――」

　那就，下次见。曾经说出口过好几次的这句话，又差点脱口而出。

　朝日咬紧牙关，咽下那句话，换上一副笑容。

　那是一个悲切哀伤的笑容。彼此都在感情上说谎了。

「再见」
「嗯――再见」

　目送她离开之后，朝日趴在桌子上。

　手上留有唯一能回忆起悠羽的物品。包裹在黑色盒子里的昂贵项链。虽然悠羽说这条项链大概要花她三次奖金，但这应该价值一百万左右吧。明知这样不合礼仪，朝日却还是趴在桌上注视着盒子。

　――悠羽的性格特别不适合谈恋爱。

　她魄力不足，也没有勇气。但是为了探寻自己作为同性恋的生活方式，她指名了朝日，一起去了各种地方，试图去习惯。她那样的身姿多少给了朝日勇气。

　虽然对悠羽没有恋爱感情，却的确有着友爱。

　因此，这种离别方式很让人痛苦。

　朝日将盒子拿到手上，用沙哑的声音哭着低声说道。

「这个，太沉重了啊」

第2话　在车站

「喂，我是枯冬」

『这里是事务局的渡边。这么晚来电实在抱歉，现在方便吗？』

「嗯，现在正好到了车站。电车还没来，所以还要稍微等一会」

　今天是有繁星的夜晚。比起这晴朗的星空，口袋里和悠羽的回忆才更加璀璨吧。朝日在这样的世界里静静地走着，以晦暗的表情接着事务局打来的电话。

　电话中沉默了片刻。不一会，女性负责人就惊讶地提醒。

『现在是十点半了哦？　现在才回去不会太晚了吗？』

「今天是周刊杂志发售日呢。所以我站在店里看了一下」

『……要适可而止啊。请注意不要被抓去辅导了哦』

　被这样叮嘱，朝日叹气般表示知道了。

　虽然朝日已经很久没看周刊杂志了，但她也没兴趣向一无所知的人特意宣扬自己整理了一下和悠羽的回忆以及自己的感情。

「那么，找我有什么事吗？」

『这种时间找你真的很抱歉。有工作需要你』

「这种时间有指名吗？　我拒绝过要过夜的工作」

『本来店里也没有接受这种工作。――话说，我不是要说这个，我处理漏了一个预约，要是枯冬小姐方便的话我想拜托你来接。是明天，星期六早上的预约，那个时间段正好有时间的只有你一个』

　渡边是工作干练的女性。所以这种失误很罕见。

　尽管如此，朝日很多工作都是她经手的，而且本来就是她很擅长营销所以朝日才能拿到很多指名。她对朝日既有单纯金钱方面的帮助，更重要的是在朝日作为无性恋寻求恋爱的日子里，虽然她本人并没这样的打算，但也给予了朝日支持。

　而且，反正也是了无生趣的空虚人生。朝日没有拒绝的理由。

「可以哦，平时也受渡边小姐照顾了。是回头客吗？」

『是第一次来的客人呢。因为是学生，如果是年纪相仿的枯冬小姐去接待，应该会简单很多吧』

「提前发邮件比较好吗？」

『不用，当天到指定的地点见面就可以。之后的事情就由对方来决定』

　朝日平静地回了句「了解」，走出了检票口。

　这个时间已经没有回家的学生了，所以穿着制服的朝日应该是很显眼吧。但是，人影稀少的神木站甚至连加班后回家的社会人都没有，所以朝日也没有受到额外的关注。她抬头看着电子显示屏，确认过时间还很充足，就放慢了脚步。

「……好冷」

『啊，是吗，你是在回家路上吧。请注意不要感冒了哦』

「我的身体是商品呢。你也要注意身体」

『总感觉你今天很自轻自贱，或者说很消极呢。是发生什么了吗？　呃――啊，是悠羽小姐的事情吗。应该没对你做些奇怪的事情吧』

　能马上确认朝日今天的排班，看来她应该还留在事务所吧。

　今天是工作到在事务所住下吗。真是辛苦了。

「悠羽小姐，今天是来最后一次」

『诶⁉　那个悠羽小姐吗？　到底发生什么了，吵架了吗？』

「好像是被家人催促去交男朋友，所以最后来告别」

　朝日不打算说钻石项链的事情。

　她并不是想有所隐瞒，只是觉得将对方如此沉重的感情轻易宣扬出去不太好。

『啊，那个……经常会有的事情呢。虽然她是个好客户，但也没办法』

「这是很经常有的事情吗？」

『虽然类型不一样，但经常听说有类似的事情呢。对于那些受到社会舆论强烈批评的同性恋来说，光是去谈恋爱就已经很累了。他们甚至要考虑是否应该喜欢上对方。于是，不久就会出现对异性恋妥协的人，或者是干脆放弃恋爱的人。最近虽然出现了肯定同性恋的风潮，但大众的认知并没有太大的改变。歧视总归还是根深蒂固的啊』

　出了站台，朝日叹息着哈出一口白烟，仰头看着星空。

　真是残酷。朝日这么想着，却在心中低语「的确呢」。

　无性恋在这一点上还算是更容易生存吧。了解无性恋的人很少，所以会对无性恋表达否定的人也很少。不过，这些都只是，无性恋不为大众所知，所以就算坦白了自己是无性恋也得不到理解，这也让人很痛苦。

「我们店里不是很多人辞职吗」

『……嘛，因为这个业界很多地方公私不分。相同境遇的人如果波长能对上，当然就会变成这样』

「如果悠羽小姐不是指名我，而是指名其他人，说不定她就已经获得幸福了呢」

　渡边短暂的沉默，既不是要提醒朝日别说消极的话，也不是安慰她的轻率发言。她是想要说明她自身的感受吧。

　所以朝日能信任她。朝日默默等了会，渡边开始说道。

『幸福是指找到女性伴侣吗？』

「她说自己是这个打算。她就是为此练习所以才选用我们店的服务的」

『要是这么说的话――本来与枯冬小姐相比，我更不了解她的人品，不能擅做评论』

　以此做开场，渡边继续说道。

『就算她成为其他人的常客，她也不会主动接近对方吧。这样一来，是否能发展成伴侣关系就要看对方了。我说得会很严厉，或许听了之后会觉得难受――』

「没关系」

『――反正不管怎样都不会顺利的哦。同性恋和异性恋也没什么不一样。性少数之间相互吸引，寻找着彼此的归宿，因此确实更容易结合在一起，这样也许能获得一时的安全感。但是之后就和异性恋一样了，能否共度一生还是要看双方的心，还有，用稍微庸俗一点的说法就是，这也还得看双方身体上是否合拍』

　她一视同仁，无差别地如此评价着。

　异性恋和同性恋都是一样的。朝日小声赞同着。

　追求真正意义上的平等可能意外地困难。朝日在心中如此小声嘀咕，同时对她产生了些许敬意。

『所以，不用在意这种事情。不管是找不到伴侣，还是放弃挣扎，都是她和现代社会的问题。不是我们的问题――而且，我再提一个严厉的意见』

「你说吧」

『我和她通过几次电话。悠羽小姐给人印象是很消极的人，但她是个意志坚定的人。一直指名枯冬小姐是她的意愿。我觉得要是为她着想，就更不应该否定她的选择哦』

　一时间，朝日沉默地琢磨着她所说的话。

　这番话是委婉地肯定朝日的行为。这是在说朝日至今为止对待悠羽的方式没有错。朝日决不是想被同情，也不是寻求肯定或鼓励，但这番话却让朝日铭记于心。

「有找你商量真的太好了。我心里舒畅多了」

『那就好。枯冬小姐也给了我们这边不少支持，所以能帮上忙就好。那么，之后我会用邮件发工作的详情给你。十分钟内就会送达，所以如果没收到请联系我一下』

「嗯，我知道了。加班要加油啊」

『……你现在这样也像是加班呢。真诚对待是很了不起的，但是你也不要太过纠结了。那么，晚安』

　听到她指出的这一点，朝日觉得被戳到痛处了。

　朝日苦笑着回复「晚安」，然后挂断了电话。

　距离电车到站还有一会。

　朝日将手放进口袋里思考了几秒，然后再次拿出手机，拨打了一串熟悉的号码。

「喂，姐姐？」

『嗯啊？　啊，这把声音。是朝日吗？』

「你看过号码再接电话啊……」

　朝日还想着她是看到亲爱的妹妹打来，所以在这种时间也接电话，但看来并不是这样的。话说，姐姐还没睡，这让朝日安心下来了。因为姐姐过着健康的生活，所以还以为她可能已经该到睡觉时间，有接电话真的太好了。

『怎么了嘛？　是被抓去辅导了吗？』

「我看起来会做那种不良行为吗」

『你不是总是说自己在做恋人代理的兼职吗。反正肯定有男的送高级的礼物给你，本来你年纪正好，长得又好看，所以会和优秀的男人奉子成婚吧，被抓去辅导对你来说不就和呼吸一样吗？』

「真的恶毒呢。那是偏见，而且大概连猴子都更理智、理性。我话说在前头，我们店是禁止去酒店的，而且本来客人就只有女性」

　这是『基本的』规矩，但朝日也没否定会收到高级的名牌礼物。但是，至少要说明自己做的是和性行为无关的健全工作。

　朝日是无性恋这件事――还没对家人说过。

　在朝日刚开始做兼职的时候，有被问过是不是同性恋，但朝日说着这份工作比和男性一起工作安全简单来糊弄过去了。实际上，虽然感觉家人可能是放任主义，但说好听点就是家人都很宽容。

　父母工作很忙，几乎不在家，姐姐已经是大学生了，他们都没对朝日的行为多说些什么。只要不给别人添麻烦，不做违规的事情，就算朝日多少有些任性，家人也能接受。朝日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件好事，但至少她还是很感谢家人的这一点的。

『我知道，开玩笑的啦』

「……」

『然后呢？　这种时间打电话过来，是可以回家睡吗？　正好我在画的画也画到一个段落了，我开车去接你吧』

　姐姐自小就画了各种画参加比赛，拿了很多奖，去年成为了美术大学的学生。只要有空她就会在家疯狂动笔画画，平时基本上都会在家。与之相对，忙于工作的父母经常不在家，本来他们也经常会好几个星期不回家。父母只是每周打一次电话问问有没有什么事。

　朝日事实上的监护人，说是今年成年的姐姐也不足为奇事。

　家里的家务全都交给了这样的姐姐。

　父母给的生活费就算稍微奢侈一下也用不完，但朝日还是会将自己兼职赚的钱给姐姐作为家务费。姐姐平时会给朝日做饭，而且不只是这样，朝日在附近的时候姐姐还会偶尔开车来接。

　所以，姐姐才会以为这次朝日打来也是为了让她来接，因此这么提议吧。但是，朝日打电话是因为别的事情。

「不用来接我也没关系，这个时间还有电车，而且我现在离家也挺近的。我不是为了这个打电话的，最近――我们的生活节奏对不上，都没怎么聊天，你给我做饭了，但我很经常因为有紧急的工作而没吃上，所以想道歉」

『没关系啦，我只做能留到第二天的饭菜。你还真是守规矩的呢』

　对朝日特意打电话说这种事情，姐姐有些无奈地回答，但与姐姐长年相处的朝日听出了姐姐的声音里有些许开心。朝日也微微地笑了。――和亲密的朋友分别之后，朝日可能是有些想和别人亲近了。朝日想再继续和姐姐说说话。

　朝日也不是不回家，只是和小学的时候相比，少了很多和别人亲近的时间。姐姐为了画画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父母都不在家。和同性朋友合不来，异性对朝日的感情几乎是恋爱多于友爱。所以朝日才会寂寞吧。朝日俯瞰着自己，像是看待别人的事情一样在心中小声嘀咕。

『发生不开心的事情了？』

「……为什么姐姐会知道？」

『因为我是姐姐呢。如果只是聊一小会，我还是能听你说的哦，在要画画还是和亲爱的妹妹团聚这个问题上，天平极小程度地倾向了你，所以现在就陪你聊聊吧』

　朝日烦恼了几秒。但是，她已经整理好了。

「没事的，谢谢你。和姐姐聊了会我已经很满足了」

『啊是吗，没事就好。要是不开心就辞掉那个兼职哦，钱够花，没理由勉强自己去兼职』

「嗯，我知道了。谢谢你担心我」

　因为对悠羽有着友爱，所以和她分别很痛苦。

　为了填补寂寥感，而在这个时间给姐姐打电话，也是因为朝日对姐姐有着对家人的爱。

　朝日像反刍般在心中默念恋爱二字。只有这种感情她还没能理解。

　继续这份兼职，在旁边眺望各种各样性少数人群的恋爱模样，或许就能理解了吧。

　站台上响起广播，能看到电车穿过夜色开了过来。

「电车好像差不多要到了，我挂电话了哦」

『嗯。我也再画一会就睡了，早餐我已经做好了』

「谢谢你一直给我做饭。再见」

　挂断电话，等着电车到站。

　电车巨大的身躯在铁路上疾驰而至，朝日的外套因此随风鼓动。

　眺望着临近末班、完全不见人影的列车，朝日迈着轻盈的步伐，驱动着稍微轻松了一点的身子，思考着明天的客人会是怎么样的人。

第3话　不期而遇

　第二天早上，六点。朝日醒来了。

　父母连续在外过夜，姐姐在自己房间里闭门不出，客厅里没有任何人，所以朝日也不打算去客厅。但是不吃饭会死人。平时家里都是各自准备自己的早餐――主要是姐姐很经常会睡懒觉，所以朝日就没拜托她做早餐――虽然的确没拜托姐姐做早餐，不过昨晚的晚饭好像还有剩，吃是可以随便吃，但朝日还是给姐姐发了一封邮件说明。明明两人都在家，却要发邮件沟通是很奇怪，不过朝日还是想表达感谢。

　因此，这个星期六朝日从早上开始就吃浓厚的排骨做早餐。

　朝日所上的高中是星期六不用上课的，平时的星期六她会睡到十点，但是有工作的星期六就不能睡到这么晚了。

　手机上收到了渡边发来的工作邮件，上面写了十点到神木车站集合。是昨晚和悠羽见面的地方。从家里出门，电车坐几站路就到了，也不用换乘。九点出门完全可以在约定时间前到。但是，邮件上却没写关键的客人名字。基本上不会以客人登记的名字来作为汇合的信号，而且之后也能向客人本人询问名字，所以这并不是什么大事。那个干练的渡边会连续出错，看来她是非常累了吧。

　按照一开始估算的时间，朝日九点出了门。

　休息日早上的电车，人还是比昨晚稍微多一点，但也没多少人，车厢里空荡荡的。车内开了暖气，感觉很舒服，但还是感觉到有丝丝凉意，看向寒气来处，发现后方的窗户稍微打开了一点。朝日正想伸手去关窗――却又停住了。

　除了要上学以外，朝日已经很久没在这种时间出门了。

　休息日。早起坐电车，车窗外映出的景色感觉看起来和平时不一样。平时都是很阴沉的，今天却很晴朗，看起来格外漂亮。昨晚发生了那种事情，今天却也没什么变化。不仅如此，风景看起来甚至比以前更漂亮了。

　人类这种生物，意外地也不是没了谁就不行。

　像是被世界告知这个道理，朝日感到了些许寂寥感。

「……来得有些早吗」

　朝日不由得小声说道。九点四十分，朝日到了见面地点。

　神木站的站台上没有任何人。虽说这附近有电影院，但这里还是个小车站。

　虽然稍微走几步就有一家能看到夜景的高级餐厅，但附近的车站就另当别论了。

　附近既没有学校，又不是商业区。也就是说这里是乡下――或者说是很接近乡下的城市。很少会有人像这样坐电车过来，所以很舒服，反而很让人开心。

　出了检票口，看到客人还没来。朝日抬头看钟，现在才九点四十。果然提前二十分钟过来太早了吗。朝日边思考着怎么打发时间，边考虑到客人可能正好来不了，犹豫着要不要打电话向渡边确认。

　不过朝日只是再次确认了一次邮件，客人是同龄的女高中生。

　见面时间是十点。约会时间是一整天。第一次来店里预约。没有指名。

　约在检票口外面见面。一般来说都会告诉对方自己是什么装扮以便汇合，但这次因为渡边的失误，各方面的传达都来不及，如果没法汇合，朝日就会在汇合时间前五分钟打电话过去。电话号码是――

　如果是客人要更换对象，那就点个披萨吃吧。

　朝日正这么想着的时候，突然有个身高与朝日相近的少女从车站的检票口出来了。

「咦」
「啊」

　双方打了照面，都疑惑出声。

　从检票口出来的是，青叶夕月。

　她是朝日班上的优等生。

　朝日平时和她没怎么打交道，只是昨天稍微说过几句话。

　她的面容依然那么端正，站姿给人一种认真正经的印象，比起平时，今天似乎化了点妆。平时她的头发都只是扎起来，今天却不仅是扎起来了还挑起一束披在肩上。她是要和成熟的男性去约会吗，现在的她给人一种在逞强的感觉。

「居然会在这种日子遇到，真是巧啊，青叶同学。你要去哪里？」
「是啊，我在这里等人。你呢？」
「我也一样。有点小事――但是，今天你看起来比平时漂亮呢。是要去约会吗？」

　朝日自觉自己『今天』这个词用得很失礼，但她给人强烈的成熟印象，从妆容到发型每一样都很艳丽。她就是有这么惊艳。

　夕月听到朝日的问话，苦着脸小声念叨着。她念叨了一番后，瞥了一眼朝日，含糊其辞地否定了。

「嘛，差不多……但是，不是约会。我在等的是女人，而且是那个，妈妈的――对，我是在等妈妈认识的人。她是很优秀的人，我也很尊敬她，所以不能打扮得不得体」
「诶，是这样啊。那应该是非常优秀的人吧」
「话说枯冬同学呢？　明明感觉你是休息日在家躺的人，却在这种早上――虽然感觉称十点为早上有点微妙，但你怎么一大早就出门了」
「我是要打工哦。虽然想在家休息，但我要为上司的错误善后，昨晚给我换班了。是晚上十点的时候换的。你敢信？」

　朝日耸耸肩。其实她并没有这么在意这件事，只是找个话题说而已。

　夕月绷着脸，小声地说着「很辛苦呢」。

「不过，青叶同学。你家是在这附近？　是坐电车上学的吗」

　神木站距离朝日家就只有几站路，旁边就是学校。

　如果家在这附近，上学应该会很快吧。

「啊，嗯。我家就在上行方向的隔壁隔壁站，所以说是在这附近也没差吧。枯冬同学也是这附近的？　但是我从来没在电车上见过你」
「因为我是下行方向的呢。一样是隔壁隔壁站。这样的话，肯定是不会遇到吧」
「啊ー，这样。我还以为一定是因为枯冬同学总是睡过头」

　夕月的表情舒缓了下来，边探头看着朝日的脸，边微微带刺地故意煽风点火，枯冬听此微笑着回答。

「哦，你不知道我来没来上学啊？　话说你对我来没来上学不感兴趣吧？　下次让班主任给你看看点名册吧，别看我这样，我可是不迟到不早退不旷课的哦」
「诶ー。感觉点名册里上课态度那一栏会打『×』呢」

　朝日对这个无可辩驳，扭过头去，鼓起脸颊。夕月开心地笑了。――虽然她们平时并没怎么对话过，但是一聊起来意外地开心。

　虽然高中生活才过了一年，但朝日感觉每天都在打工的学生生活实在是太浪费了。实际上，朝日也有意识到自己过于追求『恋爱』而忽视了友情。朝日的朋友都是在打工的过程中遇见、夹杂着恋爱的友情。

　所以，现在这种时光让朝日感到有些开心。

　在这之后，直至客人来之前朝日都和夕月并肩谈笑。夕月看起来比在教室里和朋友聊天更开心一些，朝日也觉得很开心——虽然这猜测应该大部分都是朝日的希冀吧。

　只是，朝日看了一眼钟表，差不多该到见面时间了。

　现在是九点五十五分。朝日和夕月聊得很火热，时间都变快了。

　朝日抬头一看，夕月也疑惑地微微倾头。

　朝日边拿出手机边向夕月问道。

「你也是和对方约的十点见面？」
「嗯，是这样没错――但是不见有人来呢。是怎么了。你那边怎么样了？」
「刚才也和你说过，因为上司的失误，所以我没能和客人取得联系呢。也没问到邮箱地址，联系方式只有电话，也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平时是看一眼就知道『是这个人呢』――但这次不行。不过嘛，见不到对方我会打电话过去的，所以没事，青叶同学你那边没问题吗？」

　朝日这么说着，夕月毫无自信般点头说着「姑且是没问题」。

「昨天在邮件上看到说到了时间还没看到对方就打电话，所以我觉得就算再怎么糟糕应该也不会见不到面。只是，在人这么少的车站都见不到身影，也有可能是睡过头了或者因为有什么事来不了吧。嗯ー，果然应该去问邮箱地址的」

　夕月在朝日身边这么嘟囔着，因为朝日这边姑且是工作，所以也没有多余的时间了。朝日看着渡边发来的邮件，在手机上输入邮件里写着的电话号码。

「呃，0，8，0……6，6，4――」

　朝日无意识地边小声念出来边拨号。

　然后，在朝日念出几个数字的时候――夕月浑身一怔般看着朝日。

　她艳丽的脸上流下一道冷汗，凝视着朝日的指尖和脸。

「……是这种感觉的吗？　开玩笑的吧？」
「嗯ー？　怎么了？」

　朝日边含糊地回答着夕月，边输完号码，准备点击拨打。

　但是，朝日视线内的夕月表情满是动摇，流了很多冷汗，朝日不由地担心起她的身体。

「……怎么了？　青叶同学，身体不舒服吗？」
「不是，刚刚，我注意到了一个非常可怕的可能性，约在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见面，同样的确认方式，一直都没注意到才比较奇怪吧。刚刚听着电话号码，我注意到了」

　听着夕月的语气，一时间，朝日因听不懂她在说什么而皱起眉。

　夕月流着冷汗，用非常尴尬的表情面对着朝日。虽然她们面对着面，但夕月的视线却没有和朝日交汇，她眺望着窗上映照出的景色。这样的夕月和朝日自己输入的电话号码，还有这个状况――一想到双方都在同样的条件下约了人见面，等的人同样没有出现，朝日好像理解了什么。

　然后，朝日也注意到了。

　她注意到后，不由得脸部抽搐。

「……真的？」

　夕月没有回答。是没法回答。

　她沉默着，像是等待着裁决。

　只要一个点击动作就能判定。朝日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拨打按钮。

　朝日下定决心，按下了拨打按钮。

　同一时间，夕月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响起了来电铃声。朝日听着自己手机发出的拨号声和夕月的来电铃声，继续静静地眺望夕月，静静地等待她放弃妄想。——这份工作又不是什么轻浮的工作，就算被别人知道，朝日也无所谓。

　但是，她不一样。

　『在面向女性的女友代理店打工的慵懒者』和『选用这家店的优等生』。她肯定不愿意承认吧。但是，夕月战战兢兢地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滑动，接起电话。

「『喂』」

　响起了两重声音。

　一听到这个声音，朝日挂断电话，将手机放回口袋。

　在朝日挂断电话之后，夕月也收起了电话。两人沉默着对视了几秒。

　她现在脸上还满是想马上逃跑的绝望表情。

　总之，没听闻过关于夕月这方面的流言。她应该是巧妙地隐瞒了起来吧。

　她应该也没想到会以这种形式暴露给同班同学吧。

　夕月身体表情都僵直着，朝日缓缓走向她，握起她柔软的手，与她十指相扣。在朝日走近后，一股清爽的柑橘香气涌向夕月。朝日用空着的手轻触着她的上臂，像是斜靠在她身上一样探头看着她的脸，露出满脸笑容。

「――初次见面，我是面向女性的女友代理店工作人员『枯冬』。我是你的女朋友，今天一天请多多指教哦。『夕月』小姐！」

第4话　同班同学

「让您久等了。热意式咖啡和热奶茶。还有两份司康。您下单的餐品就是以上这些了吧？」
「是的，谢谢」

　朝日和夕月向店员倾身示意，各自拿走奶茶和意式咖啡，将各盛了一枚司康的盘子拉近自己，叹了口气。两个人面对面，思考着该说什么。

　两人在神木车站遭遇了冲击性的事实。虽然朝日按照流程作为代理女朋友『枯冬』，应该给她提供甜蜜的服务，展现自己专业的意识，但夕月作为重要的客人却似乎想要整理一下状况什么的，所以她就把当初准备去只要坐公交就能到的水族馆这个约会计划放到一边，带朝日去了附近的咖啡厅。

　当然，这全都是她请客。

　星期六，中午前的咖啡店里人很少。坐在被暖气环绕的舒适空间里眺望着窗外寒风呼啸的世界，感觉自己就像是身处异世界一样。

　夕月轻轻地抿了一口意式咖啡，叹了口气。朝日喝了口奶茶，因为比想象中热，她不由地拿开了奶茶，放到了一边。

「那么，说是有话要说――是要聊约会路线的事情吗？」
「首先，我希望你不要用敬语。如果可以的话在现在这段时间里保持平常的样子，不然我的脑子要烧坏了。感觉是真的会崩溃」
「啊，嗯。嘛，你的心情……我理解」

　看着哭诉的她，朝日苦笑着表示了解。

　关于学校，还有现在这个状况。朝日不知道她是希望朝日『不谈及这一切来完成工作』还是希望『交谈过后双方的认知和想法达成一致』，不过她看来是相当慌乱。

　这一次因为无法保证有空闲的工作人员，所以不需要支付指名费。

　因为地点很近，所以也几乎不需要什么交通费。但是，即便如此，每小时也要支付四千円，如果是完整一天的话，从十点到二十一点，加上餐费等费用共计五万円。这不是学生一下子就能拿出的钱，要是因为这种事情而在不知所措中过完这段时间也很令人讨厌吧。——顺便一提，指名朝日的话每小时要加收一万五千円。这种服务真是有钱人的消遣。

「现在这个时间也是要收费的，真的很抱歉啊。我会和事务所说明，让他们不计算这个时间的费用的哦。所以你先冷静下来吧」
「谢谢，是呢――必须冷静下来才行。心跳快得不得了。实话说，我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我说的话没什么问题吧？　我有说了什么糟糕的事情吗？」
「没说政治、宗教、棒球的事情，所以没问题的。冷静点」

　朝日平静地在司康上抹上果酱，咬了一口。

　虽然是第一次来这家店，但这份司康比想象中要好吃，这让朝日有些惊讶。她不由得思考起要不要确认一下店名，来这附近约会的时候试着和对方说想来这家店。奶茶只是把市面上便利店或者超市里能买到的奶茶热一热的程度，但这个司康却别具一格，很好吃。

「你经常来这家店吗？」
「诶？　啊，嗯。初中的时候朋友带过我来这家店，你喜欢这家店吗？」
「司康。超级好吃呢。真是介绍了一家很棒的店给我啊」

　朝日说完，也没抬头看她一眼，就继续大口大口吃司康。虽然时间不计费，但餐费应该是她出吧。一想到是花别人的钱吃东西，就觉得更好吃了。朝日完全看不出是在约会中，彻底忠实于自己的欲望，看着这样的她，夕月稍稍扬起嘴角。

「对吧？　我很喜欢这个。你也喜欢真的太好了」

　夕月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内心似乎已经平静下来了。

　朝日放下叉子，用奶茶清掉口中草莓酱的余味。

「那么――还是赶紧结束原本的话题吧？　不过就算这么说，我觉得青叶同学肯定是杞人忧天了，我们就先聊那方面的话题吧」

　司康很快就吃完了，朝日一脸可惜地看着空盘子，这么说道，然后夕月也点点头。在一般的工作中，就算是休息日以店员的身份偶然与其他客人遇到，也不会出现这种氛围。如果朝日的兼职是便利店店员，肯定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夕月似乎非常紧张，朝日放下奶茶杯，注视着她的眼睛。

「作为前提，店里是有保密义务的」
「嗯」
「再说，我自身也不会恶作剧般四处宣扬别人性取向，也不想做那种事情。我反倒是很瞧不起那种不知轻重的人，不赞同这种做法。所以，我能保证青叶同学在使用我们店的服务至少不会因为我而产生什么问题。请放心吧」

　实际上――这可不是个轻松的话题。原本，不管自己喜欢异性还是同性，这都和在偶像组合里喜欢哪个偶像一样，是些细枝末节的问题。但是，事实上有一定数量的人会厌恶这些性取向。

　她选择隐瞒是正确的。

　但是，朝日也诚实地回应了她。

　看到朝日真诚的表情，夕月大概是稍稍安心下来了。她松了一口气。在短暂的沉默后，她艰难地说出实话。

「……谢谢。我想应该不用我说了，我是同性恋。虽然也稍微考虑了一下『我不是同性恋，只是对这个有点兴趣所以试试看』这种借口，但是我相信枯冬同学。我是问了同样遭遇的熟人，要怎么样才能找到恋人，对方就介绍了这家店给我」
「啊ー，嗯，这个……该怎么说好呢」

　这句话简单点来看，可以解释为通过练习来学习和女性接触的方式，但由知道内幕的人来看，就会莫名地过分解读。看到朝日不自然的反应，夕月说着「难道我猜错了？」，问了个完全不该问的问题。

　朝日慢慢地摇头，感觉自己就像是往纯白的婚纱上溅上墨水――姑且不论夕月是否纯朴，朝日向她说明道。

「那个啊，我们店里有相当一部分人会被『带回去』，第二天就提出离职。虽然也有人是为了「了解如何找到恋人」所以使用店内服务，但也有居心叵测的人是为了「找恋人」而来的呢」

　她们关系还不怎么熟就聊与性相关的话题实在是很让人过意不去，但事实如此。

　朝日总感觉很尴尬，移开视线说明着，夕月听到后脸稍微有些泛红，惊慌失措，像是要打消朝日还没列举完的疑虑般摇头。

「不、不是这样的！　我不知道那种事情，也没想过要带枯冬同学回去！　而且，我只是为了学习才来的！　是真的！」
「我知道的，冷静点。没事的，你没有指名谁来接待，而且如果一开始就是冲着我来的，在车站时那种反应就太奇怪了吧。――而且，我今天会来是偶然。虽然今天我没有工作安排，但也没有给我排班。感觉是这时候突然来了工作，然后来的客人刚好是青叶同学，我知道你没有特意来找我」

　为了让夕月冷静下来，朝日推着她的意式咖啡送到她的手边，她呼吸有些急促，喝了口咖啡安抚情绪。

　过了会，她冷静了下来，微微垂下眼眸看着朝日。

「……枯冬同学是『那个』吗？」
「……不是哦。虽然很抱歉，但我不理解那种感情」

　虽然朝日很犹豫要怎么回答，但现在她不是『枯冬』，而是夕月的同班同学。

　听到她聊起自己敏感的事情，而且刚才与她交谈过知道她性格很好，朝日现在是应该说出来的。所以朝日坦白了。包括悠羽在内，朝日是第二次像这样在客人面前坦白直言。没想到会连续两天坦白自身，偶然真可怕。

　夕月看着朝日的样子应该也稍稍猜到了吧，所以她虽然有些惊讶但也没有太夸张的反应。

「是这样啊。不过……看枯冬同学平时在学校的样子，没有那种氛围，你会做这种兼职，说意外也挺意外的，不过要说到能不能理解也是能理解的。但是，那你为什么会做这种兼职呢？　虽然本来不应该问这种事情的……」

　夕月为了组织语言而沉默了片刻。然后，她就像轻抚绸缎般小心翼翼地遣词造句，说道。

「不是这边的人做这种工作不会很辛苦吗？」
「……嘛，是呢」

　朝日微微苦笑，肯定了这点。

　对异性恋来说，应该会生理上产生厌恶感吧。但是――对朝日来说，她并没有特别感到厌恶。但相反，她也没有什么特别感觉。朝日只是像对待别人的事情一样一味地旁观。旁观着演绎出来的虚假女友和俯瞰这些事情的自己。朝日只是认真地眺望着那些无趣的恋爱模样，绞尽脑汁想去理解恋爱。

「不过，没关系的。我不觉得厌恶，也不会讨厌牵手，所以你别介意就好。――不过，我没想到优等生的青叶同学会使用这种店的服务啊。青叶同学容貌端丽，还很擅长和别人交谈，感觉只要出手去找就能找到对象了吧」

　听到朝日这么说，夕月脸上稍稍阴沉了下来。

「谁知道呢。我――还是第二次面对面坦白这件事，我不太清楚。实话说，我也不确定把这种性取向告诉对方，别人能不能接受，而且世间本来理应变为可以接纳这种性取向的社会――但是看着同班同学说起这种人的话题，就会觉得自己不能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是吗，很难找对象呢」

　如果是社会人，就可以在网络上找，或者找这种类型的店，不论能否长久交往，要找到对象还是不难的吧。但是夕月是学生啊。在可使用方法有限的情况下，周围的人还都不像是能理解这种境遇的人。

　要找恋人，应该是很难吧。

　朝日见过很多长年与他人交往却不清楚到底要怎样才能顺利交往或者不了解如何与人接触的人，不过朝日倒是第一次遇到有人和她说本来就处于很难找对象的处境。就行动范围、资金、年龄等方面来看，这说不定是学生特有的烦恼。

「我保证不会和任何人说的」
「……虽然我们几乎没怎么说过话，但枯冬同学其实是个好人呢。因为在重要的方面枯冬同学都会坦诚相待，所以感觉应该能信任」

　朝日的确有坦白自己上课态度很糟糕什么的，还有其他事情什么的。

　朝日有自觉自己过着很随意的人生，但是对方有着与自己相似的境遇。将她的事情和落在自己头上的事情做对照，就会以己度人，所以就不禁亲切了起来。这在别人看来说不定的确是很棒的事情，但就自己而言，这只是单纯的利己行为而已。朝日没法坦然地为夕月这番话感到开心。

　但是，看着夕月开心的表情，朝日也感到有些开心，就没再思考那些细枝末节的事情。朝日的秘密是仅属于朝日自己的。

「关于枯冬同学的工作，还是不要和别人说起比较好吧？」
「其实说了也没关系，只是我觉得惹人怀疑很麻烦。我也不是说非得隐瞒，但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理由，就还是不要说」
「我保证不说。话说，要是我说出来了会被问『为什么会知道？』，然后就被人知道我的事情了」

　夕月苦笑着，坚定地向朝日发誓。

　应该也可以相信她所说的话吧。虽然她们并没有怎么认真对话过，但朝日觉得自己也算是清楚她是个怎样的人。她和朝日一样同为性取向而苦，却又不会怠惰地甘于这种囹圄，因此去探寻自己能做到的事情。

　这可能就是所谓的志同道合吧。

「那么，话说回来。要怎么办？　我想要是和同班同学继续约会下去也不能好好享受，要不联系店里约别的时间和其他人约会吧？」
「嗯ー，枯冬同学……那个，你不是同性恋吧」
「虽然不是，但是这个是工作所以你不用担心我哦。而且――我也知道自己这么说很自大，但我很受欢迎的，所以基本上预约不到我休息日的全日服务，而且如果下次想要指名我，费用和这次比起来也是天差地别，所以要注意啊」

　自己说自己很受欢迎，莫名让人觉得很羞耻，但事实如此。

　夕月小声地「诶ー」了一声，认真地盯着朝日的脸看。

「嘛，我觉得也的确值当，顺便问一下费用要多少？」
「要是店里完全随机派人那就不需要指名费，店内会从有空的人里找想要去的，或者是从指名费便宜的人中找能接的。嘛，这就是买卖呢，也是没办法的。然后，指名费一般都是三千円左右，受欢迎的人是一万円以上，如果指名受欢迎的人，加上基本费用的四千円，就是每小时一万四千円了」

　朝日边掰着手指算边说明着，夕月颤抖着看着她。

　夕月也边望着天空边心算着，悄悄地流冷汗。

　然后，她压低声音，却又仿佛是在叫喊。

「……下次再找枯冬同学，在指名的基础上约同样的时间……要至少十五万円⁉　一天就要这么多⁉　真是夸张的买卖啊」
「不对，我的指名费是每小时一万五千円，所以算上基本费用，约我全天要二十万，再加上车费和约会花销就要花掉二十多万円了，所以在休息日指名我全天时间的时候要小心。也有人会缩衣减食来见我的」

　夕月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而喝了口咖啡，却因这番话将嘴里的咖啡喷了出来，瞪大眼看着朝日。她擦去嘴边滴落的咖啡，惊讶地说道。

「好贵……指名制真的是富豪的玩法啊」
「如果不是指名，价格倒是很便宜呢。不过，即便如此还是会有人想花大价钱请特定的人。我们店在业界里也是价格比较贵的一家，所以客户很多都是有钱人哦。像我，工作安排到下个月的周末，能有空出来的时间真的很少见。所以，如果你不讨厌的话，我觉得今天还是体验一下比较好」
「……是吗」

　夕月再次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朝日。

　看夕月的眼睛感觉她像是定住了一样，朝日不由得皱起眉。

「怎么了？」
「没有，就是再仔细一看――枯冬同学真的很可爱呢。容貌秀美，身材小巧，像小动物一样，如果用刚才在车站看到的感觉接客，那回头客肯定多不胜数」

　听到夕月这么说，朝日赞同地点点头，看着自己映照在咖啡店窗户上的脸。

　光滑柔软的肌肤，光泽亮丽的黑发，俊秀的容姿，接客时和蔼可爱。

　朝日笑出声，挺起胸膛。

「嘛，这份可爱是我的卖点」
「日入二十万的女人说的话就是不一样……真的服了」
「那么，为什么这么突然夸我？　要把我打包带回去吗？」

　无法想象会从她嘴里说出如此细致的赞美，于是让人不由起疑，然后她就红着脸半瞪着朝日。

「我才没有那么想！　我们是在约会，夸夸你也很正常吧！」
「啊，是这样――那，选我就可以了吗？」
「……嘛，平时要花二十万円才能请到的女人这次五万円就请到了，虽然和同班同学亲热让人不好意思，但你又很有专业精神，所以就也可以吧」

　话说到最后，夕月像是在向谁辩解一般，压低声音嘀咕着。

　不过，既然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那就去回应她的选择吧，朝日重新鼓起干劲。

「那我最后再确认一下」
「还有什么其他事情吗？」
「你希望我作为角色『枯冬』接待你，还是以同班同学枯冬朝日来对待你」

　朝日这么说完，夕月的表情就僵住了。

　虽然朝日没有明确地说明清楚，但是夕月应该是能完全理解的吧。也就是说是要以客人与角色的立场来约会，还是作为枯冬朝日来和夕月约会。在旁人看来应该是没什么差别吧，但后一个却是只有和夕月在一起的时候才能做到的。而且，实话说，虽然她们还没到熟悉到那么亲密，但是被熟人用谄媚的姿态，明显是对待客人的态度对待，真的能过得开心吗。

「……前一个是，刚才那种感觉的吗？」
「会给人一种甜蜜的感觉。因为对方是客人，所以我会用敬语，而且基本上也会为了不让对方不开心而很温柔地接待对方。我说话方式也会像陪酒女一样，所以要做好心理准备」
「……后一个呢？」

　她一脸好奇地问道，朝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想不到合适的例子。

　实在是没办法，朝日只好选择以行动代替言语来展示。

　朝日看到她手边还没吃的司康。然后就拿过她的刀叉，将司康切开，抹上果酱。夕月既惊讶又不知所措，只见朝日向前探身，用叉子叉上切好的司康递到她的嘴边。

「再不吃就要凉掉了哦，夕月同学。来，张嘴ー」

　夕月像雏鸟一样顺从地张嘴吃掉司康。

　她边吃着嘴里的司康，边看着朝日心想这是怎么了。见夕月迟迟不能察觉，朝日对她露出柔和的微笑，展示自己要说的就是这种意思。

「夕月同学，像雏鸟一样非常可爱呢」
「……原来如此」

　她应该是察觉到了吧。她边就着意式咖啡吃掉司康，边一脸认真地思索。她用手托着腮，以一副上课中的认真表情思索过后，回答道。

「请用同班同学的方式」

第5话　水族馆

　无数的生物群在碧绿的水槽中摇曳。游动着的水生物遮挡了模拟自然光照射进来的人工光，仰头眺望的人们拿出手机，拍下几张照片。拍照的人没有打开闪光灯，只剩清脆的快门声在水族馆中回荡。

　吃完午饭的朝日和夕月，两人前往了稍微有些远的水族馆。

　这个水族馆规模并不小，因为是星期六，出入的人也很多。但是这个水族馆以夏季的企鹅为卖点，相比夏季，秋季的客人就比较少了。所以虽然水族馆里人很多，但还没到活动困难，空间狭窄的地步。

　因此两人在馆内悠闲地走着。

　深海鱼、甲壳类、哺乳类，然后是热带鱼。

　从让人毛骨悚然的生物看到奇妙的生物，再到熟识的生物，以这种方向走着，终于走到了热带鱼的水箱，那真的很漂亮。水箱中有模拟自然光照入的光线，越往里走，光线就越暗，走到了漆黑的空间。通过再现珊瑚礁的地形，在这里营造出接近自然的景象。

　在这模拟自然的非自然空间里游动的鱼实在是太漂亮了，朝日无言地眺望了片刻。她看入迷了。该如何表达这种美呢。它们本来不是生活在这种人造物中的生物。但是，即便在这人造物中，那份美丽仍是如此不容置疑。朝日的心中泛起涟漪，微微地叹了口气。

　不管是自然还是非自然，结果都是人类的主观判断。

　对它们来说，住得舒适的空间即是自然吧。

　不管怎样都可以。朝日对此唯有羡慕。

　朝日开始思索起，就算是非自然也没关系，要是能构建出『像她们那样的人也能轻松生活的社会』。即使眺望着如此漂亮的景色，朝日还是想起来昨晚告别的悠羽。又或者，想起的是朝日自己。在和其他女人约会途中，别把这约会不当一回事，该想想自己能做些什么，朝日的优等生理性在如此告诫自己，但是内心的平静却自顾自地无视那番话，朝日只是茫然地眺望着水箱。

「枯冬同学，你看。你知道那是什么鱼吗？」

　突然，忘记工作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朝日，被夕月拉回现实中。

　她指着的鱼是身材小巧的黄色热带鱼。

　朝日切换回工作状态，将刚才的思索和工作区分开来。朝日不应该享受水族馆，而是要去让对方感觉到享受才对。

　朝日蹲在水箱前，念叨着。

　不是朝日要自夸，但热带鱼里她是真的只认识孔雀鱼。要是把青鳉鱼和孔雀鱼放一起，她就分不出来了。搞不好，要是给她连看三条青鳉鱼，再给她看一条孔雀鱼，她也会毫不犹豫地说那是青鳉鱼吧。

「高体鰤」
「……这里是热带鱼区域哦」
「黄色的看起来全都是高体鰤呢。青叶同学知道是什么鱼吗？」

　朝日苦笑着说出自己对鱼的偏见，反问夕月。

　夕月稍稍挺起胸膛，笑着自豪地回答。

「这种鱼叫奥氏笛鲷。特征是体侧有横向贯穿的粗线斑纹」

　听她这么说，朝日看向旁边的展板。

　的确如她所说，这似乎是一种叫奥氏笛鲷的鱼，生活在热带。要是不像这样在水族馆看到展板，朝日应该没有机会认识这种鱼吧。朝日感叹着夕月的博识，站起身，和她并排走着。

「你对这些很熟呢。我们的选修课有水生物的吗？」
「就算有也没人会选吧。考试要怎么考啊」
「把鱼的生僻字写成现代文」

　朝日刚这么说完，夕月就有些笑喷了。

　朝日对开心笑着的她说了句「开玩笑的」，又问道。

「你经常来水族馆吗？」
「不是，我只是很了解热带鱼――我，是单亲家庭哦。母亲出去工作的时候，我自己在家一直都很闲。我这么和母亲说了之后，她就买了很多小孩子能看懂的图鉴、书给我。我最喜欢的就是热带鱼图鉴」

　她这么说着，脸上露出缅怀过去的表情，这应该是她开心的回忆吧。

　朝日对她有些许共鸣。朝日小时候父母也经常不在家，就算在家也很忙。姐姐那段时间也是特别郁闷，到处去画画。朝日在那时也是一个人的。所以听到夕月这番话，朝日有了些许感触。

「你和母亲关系很好吗？」
「嘛――多亏了母亲，我现在才能开心地生活，所以那是当然的哦」

　看到她有些自豪地这么说着，朝日不由地笑了起来。

　虽然她说得很轻松，但那可是很了不起的事情。每个人情况不一样，所以也有人可能会说和母亲关系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理所当然和了不起并不是无法共存的对立面。能挺起胸膛如此说道的她，毫无疑问是很了不起的。

「……」

　所以，朝日才会很在意。

　朝日在不知不觉间露出微妙的表情。

　发现夕月在看着自己的表情，朝日马上恢复了笑容，但还是被夕月注意到了。夕月担心地看着朝日。意识到无法隐瞒，朝日用微妙的表情注视着夕月。

「枯冬同学，怎么了？」
「……我有事想问」

　朝日犹豫着要不要问出那个问题。

　这不是能随随便便问的事情。而且现在还在工作中。

　朝日是应该将可能会引起对方不快的疑问留在心中，沉默下去的吧。

　犹豫了几秒，朝日露出微笑。

「要牵手吗？」

　朝日这么说着向她伸出手，夕月的表情有些僵住了，脸也涨红了。

　――朝日说谎了。她并不是想问这件事。

　夕月，有告诉母亲自己是同性恋吗。

　朝日想问的是这个。

　她说了是母亲的朋友给她介绍这家店的。然后告诉了朝日自己是同性恋。她还说了『至今为止只告诉了两个人』。这个『至今为止』是把朝日也算进去了吗，还是说这包括了她的母亲。

　朝日想找到依靠。在大海中，找到可抓紧的稻草。

　朝日没有和别人说过。没有对父母说过。只告诉过悠羽。

　朝日的父母是经营公司的。

　而且，他们各自有着不同的公司。

　如果他们要将公司给家人继承，那被选上的不会是为画画痴狂的姐姐，而会是朝日。

　到那时要说些什么？　是什么都不说，独自过完这一生吗。之后无视血缘关系，将公司让给部下就好了吗。话说回来自己有被期待过吗。父母有期待过见到孙辈吗。自己不找对象，他们会担心吗。

　各种疑问交错而过。所以，如果她将自己是性少数这件事告诉了自己的母亲，朝日想问问她，关于她的觉悟和家人的反应。

　但是，朝日却没能问出口。因为她肯定没告诉家人吧。

　根本不可能对父母说这种事情。这是当然的，小孩子大多都是异性恋的产物。

　如果家里有着男性的父亲和女性的母亲，那这个家庭中就不会有同性恋。

　就这样一直隐瞒着生活下去就好了吧。

　朝日思考起这种事情。

　夕月一下子握住朝日的手。

　朝日被拉回现实，看着夕月。她看起来很紧张。

　朝日展现出笑容，回握住她的手。

　秋季，是变冷的季节。在暖气效果差的馆内，她的手很温暖。

「在周围人看来，我们是什么样的呢」

　两人并排走着，朝日向她问道。

　学生年纪的两个少女牵着手。旁人看来，应该是朋友吧，又或是。

「是朋友吧？」
「不会被看作是恋人吧？」
「……如果再贴近一点，或许会」

　她这么说着，流着冷汗，脸上紧张得不得了。

　朝日往夕月的方向走了一步，靠近她，搂住她的手臂。

　脸颊都能碰到肩膀上的距离。走起路来有点困难，以身心都感到舒适的距离感在水族馆里走着。不用看她的脸都能知道她脸红到脖子上都泛红。

「这样也还是朋友吗？」
「……大概，不对，应该勉强是吧？」
「真是不可思议啊」

　朝日对紧张到结巴的她如此说道。

　夕月侧视着突然说起奇怪话题的朝日。

「明明如果是异性，只是牵着手就会被看作恋人」
「……那个是」
「同为女性就不会被看作是恋人。别说牵手了，要是说了自己和女性是恋人肯定会吓到对方吧」

　如果真如朝日所想，夕月就说不下去了。她说不出口。也无法否定。

　要是肯定这番话会让人觉得空虚吧。但去否定也太过虚伪。

　夕月用认真的表情看着突然说起这种事情的朝日。这是朝日像这样和女性约会的时候总是在思考的事情。这样牵着手，就算对方是社会人，很多人也没办法一眼看出两人不是朋友关系。

　同性恋，是十几个人里有一个人，还是几个人里就有一个人，各个国家都在用各种手段进行调查。进出水族馆、能看到朝日和夕月的几百名游客，里面说不定就有几个人是同性恋。明明就有相当比例的人在，却――。

　如果是男性会怎样。

　会有觉得男性之间牵手很恶心的人。

　那是在知道对方是同性恋的前提下，对同性恋的否定。

　到底哪边才更好呢。

　是不被注意到，不被认为是恋人更好。还是知道是恋人并且被否定更好。

　在女友代理店的客人里有人会大肆炫耀自己有恋人。

　朝日刚开始做这份工作的时候，因为这样会引人注目，所以会对这种行为不赞同，但和那个人去了各种地方，和对方进行各种对话，就会恍然大悟。

　那位客人她很羡慕，羡慕恋人能遭受的嫉妒与眼红，羡慕那些温暖与冰冷。她说想要同性恋也能领受到普通恋人会承受到的目光——朝日在这样工作着的时候，就会想起所谓『过去的女人』。在这其中有着各种各样的人，有很多很出色的人。

　只是，谁都不了解她们。

　用性少数这种忌惮的词汇将她们隐藏起来，却不去了解她们。

　明明她们只是性取向不一样，在感情上却是和普通人丝毫不差的。

　朝日在心中嘀咕着这种事情，脸色暗沉，就又看到夕月担心她的目光。没有困惑，没有畏惧，没有诧异，仅仅是，担心着朝日。朝日注意到这样的目光，就忘了说话。――过了会，朝日才再次理解到了自己在说些什么。

「枯冬同学？」
「……嗯？」
「如果你有什么烦恼，可以说给我听」

　在约会中说出自己的不满和抱怨。

　可能是因为昨天发生过那样的事情吧。又或者是因为自己在和身边熟识的人约会，所以才会更深一层直视现实吧。不管是哪种理由，这都是最糟糕的。在收钱工作中，这是最不能做的事情。

　――迫于这种自责的想法，朝日的脸上一下子刷白了。在人少的地方崩溃般靠在夕月身上，叫喊着。

「呜哇哇哇――对不起！　我好像是很消沉！　已经要不行了啊！」
「没、没事没事，不用在意也没关系啊。你没事吧？　你想说的话我会听着的」
「青叶同学，今天不收钱了！　我是个没用的家伙啊！」

　朝日以不会打扰到其他客人的音量嚷叫着。

　精神状态可能是相当糟糕。

　朝日可以断言自己对悠羽没有恋爱上的感情。

　但她对悠羽的确是有着友情。因为自四月以来，每个月都会和她约会。就算没有跨越恋爱那一线，但她们也聊了些深入的话题。

　朝日期待着如果她能交到恋人，并且挺起胸膛，那自己说不定也能像她一样谈恋爱。她们生活着的样子给了朝日勇气。朝日看着悠羽的身姿鼓起了勇气，觉得自己说不定也能谈恋爱。

　但悠羽却遮蔽自己的感情，从朝日的眼前消失了。

　她应该是承受了相当的压力吧，虽然她对此毫无自觉。

「冷静点，冷静点。我们是在约会所以我会付钱的，而且朋友要是有什么困扰，我也不会以自己的欲望优先。总之我们先去个能休息的地方吧？」
「能休息的地方……情侣旅馆？」
「现在带你去情侣旅馆是猴子才会做的事情吧」

　朝日像是要斥责自己般敲了敲额头，沉吟着。

　真是没出息。虽然标榜了专业人士是怎么样的，却没能做到公私分明。如果对方是普通的顾客，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吧，朝日会给自己找这样的借口，也就是她已经在自我责备了。朝日感觉自己都要不对劲了。

　所以，不能任性。朝日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站直身。

「我没事……虽然我好像已经没什么资格这么说了，但我已经没事了，我会努力的哦。来打闹亲热吧，青叶同学」
「……你，真、真是专业呢」

　夕月用惊讶又或许是感慨的语气称赞她。

　在平时的状态下被人用认真的表情对自己说『来打闹亲热吧』，应该没有人会简单地点头答应吧。　夕月可能是不想不管放弃理性思考的朝日吧，她握住朝日的手。

　夕月拉着朝日的手走了起来。朝日就这么被她拉着走。

「走吧」
「说要走，那边可是出口啊」
「这个水族馆还附设了餐厅。虽然才刚吃完饭，但应该还吃得下甜点吧。我会听你说你的事情的」

　没有经验的她刚才只是牵手就会紧张，可能是因为现在不是和恋人而是和同班同学牵手吧，她看起来并没有勉强自己。她对牵手这件事不再紧张也就是说，朝日现在不在工作状态。

　朝日既感谢，又抱歉，表情复杂地咬着唇。

「会胖的哦？」
「没事，这部分的热量已经消耗掉了」
「我们只在走路而已」

　朝日生着闷气，嘀咕着，夕月稍稍回过头来，笑了。

　那是像苦笑，也像是在开玩笑般的笑容。

「不是的。我的心脏，一直在乱跳」

第6话　自白

「在工作中还要你抽出时间来，实在是让我很难开口」
「嗯」
「我没法详细说明」

　餐厅里回响起深深的叹息声。

　两人间放着奶茶和咖啡。

　还有一份芭菲。这次总归是要AA的。不如说其实是应该朝日请客的，但夕月可能是想留个好印象吧。虽然朝日觉得在工作中要客人抽出时间做这种事很让她内疚，但夕月还是坚持对朝日说不要介意。这个就是她们的折中方案。

　虽然朝日很懊悔，但夕月这样真的很帅。

　朝日想成为能这样摆阔气的人。

「实话说，枯冬同学在烦恼着，那约会也不会开心的」
「……也不是在烦恼……吧。只是，有让我厌恶的事情」
「是有保密义务的事情吧？　只说能说的部分就好，把你的烦心事告诉我吧。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和你一起商量」

　要是找她商量，就算能隐瞒悠羽的隐私，也必须对她说明自己身上的问题。但是，朝日却对此感到胆怯。因为这不是应该在约会中谈及的事情，又或者是因为轻易说出来也只会搞砸气氛，原因有好几个，但总的来说，就是难以启齿。

　这就和坦白自己是同性恋是一样的。

　应该也会有人觉得不是这样的吧，但对于朝日来说，这并不是同一境遇下人们的『个性』。就算朝日是这种性取向，但她还是期望着理解恋爱这种感情。既然是朝日所期望的，那这就不是个性，而是『枷锁』。是负面的枷锁。不管怎样都会让朝日感到胆怯。

　该怎么办才好，朝日甚至还没思考清楚也没整理好就说了出来。明明并不是急着想要听到她的回答，但不知为何朝日就是这样脱口而出了。朝日是真的觉得很难开口，但应该也是真的想向别人倾述。

　既不是向可靠的成年人如姐姐或者渡边这类人倾诉，也不是向悠羽这样的本人倾诉。

　而是希望向如她这般与朝日在对等立场上的人倾诉。

「青叶同学，你有想过去喜欢上男性吗？」

　夕月猜不透这个提问的意图，皱起了眉。

　但是，朝日的表情很认真，所以夕月知道她绝对不是想和自己开玩笑。夕月嘟囔着「男生吗」，露出一副一筹莫展的样子。几秒之后，她摇摇头。

「我没有喜欢上过男性，也没有想过去喜欢」
「如果青叶同学的朋友里有同性恋，那个人――这只是打比方，所以是怎么样的情况都好。如果对方是必须在意面子，又或者是必须留下子嗣，不管是哪种情况都好。如果对方说自己必须走上与男性结合的道路，你会怎么想？」

　肯定是朝日的表情有种依赖般的拼命感吧。

　夕月有些惊讶，也继续回答道。

「是说出“那逃开不就好了”会很不负责任的状况吗？」

　悠羽是属于哪种状况呢。――朝日不清楚，但她也无法去确认。

　是劝说她去坦白自身情况比较好吗，如果她不愿意坦白就让她逃跑吗。明明朝日既不能保证她的那份爱能实现，也不能保证自己能回应她？　这么思考着，朝日不情不愿地点头。

「那就没办法了。这就只能放弃了」
「……没办法，吗」

　朝日有过期待。如果是和悠羽同为同性恋的夕月，总该――至少能为自己整理好这种情绪吧。但是，现实是无情的。她淡漠地舍弃了挣扎。

　看到朝日垂下眼眉，露出拙劣的笑容，夕月喝了口咖啡。

「是熟人的事情？」
「是我一位老客户。她这么和我说，说她再也不会来店里了」
「能把话说到这种程度，你们关系很好呢」
「我们之间没有恋爱感情。但的确是朋友。她是社会人，我们年龄上也有差距，虽然是通过金钱和服务往来的，但我觉得我们是朋友」

　所以才会不愿意。不愿意她的感情被否定。

　朝日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

「同性恋和异性恋没什么区别。我和各种人约会后，是这么认为的」
「嗯」
「真的和异性恋没什么区别。我不愿意，只是因为对象是同性还是异性这种程度的差异，因为自身以外的原因放弃自己的感情」
「这也没办法啊，因为事实就是变成这样了。我母亲的熟人――也就是给我介绍这家店的人，也有遇到过类似的状况。那个人被职场上的异性告白了，诚实地告知对方自己是同性恋，结果就在公司里传开了」

　朝日哑口无言。真是糟透了，让人想吐。

「虽然她已经辞职了，但就是这么回事。能承受多大程度的事情是因人而异的。既然有人能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对象、幸福地度过一生，那就会有人因被嘲笑而郁郁寡欢。枯冬同学所说的那个人，她很厉害哦。因为她就算要割舍现在、另寻他路，也要继续前行」

　夕月的话语里寄宿着她深刻而又真切的感受。

　朝日不由得问道。

「青叶同学也……」
「……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哦。因为是我初中的事情了。只是，我在恋爱意义上喜欢上了一个会与人亲近的人，然后误会了。误以为她也是这边的人，能回应我的感情。嘛，结果就不欢而散了，但与母亲的熟人和你说的那个人比起来，我还算好的。我喜欢上的那个人，嘴很严，没有和任何人说过」

　夕月自嘲般总结着，表情看起来似乎有些许怀念过去。朝日用手指描摹着奶茶杯，低着头，只回复了一句「这样啊」。

　大家――虽然也不知道是不是，但都烦恼着。

　对这样的她们，说出让她们比现在更努力这种话应该是很自以为是的吧。因为这种举动就像是别人写出来的小说不是大团圆结局就耍脾气说不喜欢一样。这不是小说，而是她们亲身经历的事情。

　所谓悲伤，就是这样的吧。朝日放弃了。

「……谢谢，青叶同学」
「你接受这个事实了？」
「我不能接受，但我理解了。这次是真的理解了」

　就算朝日还是闹着脾气，很不情愿，但也真的理解了。

　夕月笑着说「太好了」，并且感同身受般为此开心。

「……枯冬同学」
「嗯」
「各种意义上来说，你都是比我想象中更真诚的人呢」

　夕月这种说法像是暗藏着什么，朝日为了探寻其真意而抬头看向她。

　看着有些疑惑的朝日，夕月笑了。

「在学校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更加随性的人」
「你想的没错哦。实际上我就是很随性的人」
「真正随性的人是不会为了别人或喜或忧的哦。为那个人着想，因此心有不满，就是你温柔又真诚的证明。我觉得你这样很厉害很出色」

　夕月目光笔直地注视着朝日，如此称赞道。

　将近一年的时间，做着自我为中心的打工，朝日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话。全身打着寒战，又微微有些发烫。不知为何，和她四目相对会感觉到有些难受，朝日移开了视线。

「……真是多事」
「啊哈哈，你害羞了」
「吵死啦！」

　朝日意识到自己是开心地笑着说出这些话的。意识到后又不服气地继续移开视线。

　脸上的潮红似乎就是因为害羞了。

　一开始朝日是握有主导权的，但朝日感觉在恋爱——模拟恋爱以外的方面自己却是敌不过她。作为代理女友去过很多次约会的『枯冬』在恋爱上能展示出积极的一面。但是青叶夕月在与恋爱无关的领域，应该说是价值观吧，在对事物的看法方面，夕月比朝日成熟得多。

　所以，在孩子气的自己看来，她是非常优秀的人。

　朝日对夕月绝对没有恋爱感情。也不会有恋爱感情。但是，朝日确实对她有友爱之情。

　只要把这些说出口，传达出来，她们就能成为互称朋友的关系吗。――但是，用金钱关联起来的虚伪恋人必须保持虚假的关系，让对方身处梦幻。

　她是同性恋，自己是无性恋。

　要是在此基础上用幼稚拙劣的言语表达友爱，很可能会让对方误会。

　如果是用不会让人误解的方式传达，那就太残酷了。表达友爱也是需要勇气的。

　朝日自嘲着这真是难办。

「……」

　有那么一瞬间，朝日想过要不要向她坦白自己的性取向。

　就像她告诉自己她是同性恋一样。

　这样会不会让她陷入盲目的恋爱，会不会让她怜悯朝日本身，如果她对自己抱有一丝恋爱的感情，那这样会不会伤害到她，会不会让她生气。这样会不会是轻率的宣扬，会不会强求她领悟。各种纠葛涌上心头，纠缠在一起，朝日思索着。

「怎么了？」
「……没什么」

　她似乎在担心突然沉默不语、表情凝重的朝日，如此问道。

　朝日回答了没什么之后又沉默了。朝日真的很希望能对这样一个可以坦率地把自己的事情说出来的宝贵的人，坦白自己的事情，找她商量。

　马上坦白还是很困难，于是朝日绕着弯说道。

「虽然青叶同学说我温柔又真诚，但其实不是这样的」
「……这是什么意思？」
「当然，我很温柔也很真诚，但不只是这样。我……不愿意接受那件事的理由是非常自私，是不会被人夸奖的理由。我想看青叶同学你们这样的同性恋者实现恋爱的样子，想在旁边看着性少数派的人们不在意任何人的目光，坚持自我的坚强生活方式」

　夕月讶异地看着说着奇怪事情的朝日。

　真的，是很奇怪的事情。不是同性恋却在做着实现同性恋愿望的工作，而且还想看她们在真正意义上实现恋爱的样子。只是这样听朝日说明是理解不了她到底是有什么意图吧。只是好奇心重吗，还是沉迷于他人的恋爱。不管是怎样，那都不会是正常人会有的想法。所以夕月才会感到困惑。

　至少她不是会出于愉悦或者兴趣而做这种事情的人。

　她应该是有什么理由。夕月虽然是这么想的，却想不出是什么理由。

　夕月看着她的眼睛。夕月也注视着朝日说道。

「在我们身边？」
「我和夕月你们一样，也是所谓的性少数派。但我不是同性恋」

　夕月有些惊讶，又确认了一遍不是同性恋这件事。

　朝日对小声询问的夕月如此说道。

「我是无性恋。我――既不能理解同性恋的感情，也不能理解异性恋的感情。不管是对男人还是女人，我都没有恋爱感情，也不会涌现想亲密接触的想法」

　朝日断断续续地说着。

「――枯冬、同学」
「像这样的人还挺多的哦。我初中的时候去查过，好像是有人口的百分之一。我对恋爱小说和电影都不是很懂。我会很重视别人，『那个人』是我重要的朋友，我会想和青叶同学成为朋友，姐姐也是我重要的家人，我的心中的确会有怜爱之情，但那不是爱情」

　朝日如释重负般平静地述说着。

　坦白了。全盘托出了。把只有悠羽知道的事情告诉她了。为什么会对她说出来呢，她的身上有种不可思议的亲近感。那肯定是因为她和自己一样是少数派的人吧，但她和自己不一样，她是个坚强的人。

　所以朝日才坦白了。

　夕月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

　这种事情真的是任谁都想不到吧。因为朝日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

　朝日是学生。这种年纪不谈恋爱的人也不少，而且只要不和什么人扯上关系，也不会有什么关于恋爱的流言蜚语。所以才会让人意想不到吧。

「――但是，我不愿意这样。虽然不谈恋爱也没关系，但我想要去了解。因为，大家都开心地说恋爱是个好东西啊。不管是异性恋还是同性恋，大家都把恋爱描述成宝贵又美好的事物，沉浸在那个世界里。我自出生以来就没进入过那个世界，那边的人们怜悯着无法谈恋爱的人，只有他们自己享受着恋爱。好狡猾，好让人羡慕」

　这就是朝日在女友代理店工作最重要的动机。

　在旁边不断看着别人恋爱的模样，学习别人的恋爱。看着那些即使是在逆流中也能实现恋情的人们，想要知晓恋爱为何物。

「所以，枯冬同学看着我们是想知道恋爱是什么」
「嗯――虽然不应该这么说，但是同性恋比异性恋遇到的困难阻碍多。要说服周围人、还有关于孩子、工作、生活的问题。所以我觉得自己看着大家跨越艰难险阻的样子，是不是就能理解到什么。看着大家想要克服困难的样子，我也就有动力继续努力下去。虽然即使是无性恋也不是会被否定，但是我不想一直这样下去」

　夕月没有插话，认真地听着。

　像是为了让朝日把一切都倾述出来。

「我自己也觉得这是在说胡话。这就像是在说要异性恋爱上同性、同性恋爱上异性、双性恋放弃喜欢两性成为无性恋一样开玩笑。我知道这就像是要强行改变自己的性取向一样，是改变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朝日想知道。想去那个大家都称赞的美妙世界。

「……我呢，是在利用打工时遇到的客人。我既不温柔也不真诚，只是遵循着自己的欲望。所以不要再夸我了」

　这么说完，过了一会。夕月沉默地注视着朝日。

　朝日终于把勺子伸进芭菲里，吃了一口。好甜。不健康的甜度渗透进疲惫的大脑中。放了一段时间的芭菲，鲜奶油都融化了，水果也变得温热。陷于暖气温度中的芭菲不可思议地有了秋天的味道。

「谢谢你告诉我。也就是说你信任我了？」
「嘛，差不多就是那样吧。因为青叶同学非常一本正经」
「……实话说，我对无性恋不怎么了解。但是，总感觉能理解。也就是虽然没有恋爱感情，却有友情、亲情吧？」
「嗯，虽然这是因人而异的，但我现在是这样的」

　这么说完，朝日又吃了一口芭菲。

　十几秒的沉默并没有那么尴尬。

「――那也没什么不好的吧。如果是指责别人的性取向就另当别论了，但要是自己想改变自己的性取向那就不应该被任何人的责备，也不会有人想因此被责备。只要那是自己真的想这么做。而且，枯冬同学说自己在利用我们，这是与枯冬同学认真的外在相反，隐藏在枯冬同学自己内心中的想法。我知道枯冬同学是想要真诚地工作的，而且你很受欢迎，这也意味着肯定有人会感谢你的工作」

　这句话让朝日想起了悠羽的话。她对朝日说了谢谢。

　悠羽得知朝日利用着她们，却还是很感谢朝日，肯定了朝日。

　朝日感觉因此又重现了那天的光景，顿时萌生了无力感。悠羽的话并不是虚情假意的鼓励，而是发自内心的吧。既然夕月是这么说的，那悠羽的话就一定不是骗她的。

「既然如此，那就没有必要自责――我是这么想的」
「这样好吗……至少在付了钱的这段时间里，我和顾客是真正的恋人」
「嗯，觉得自己不温柔也好，不真诚也罢，那都是你的自由。但是不能忘记的是，第三者怎么看待你是由当事人决定的。而且，不管你的动机有多自私，觉得和你在一起很快乐的人，也不会执着于你是否温柔真诚」

　也就是说，这是自己内心的问题吧。

　即，如何认可自己。

　朝日对自己的性取向非常消极，对与之相关的一切都心怀愧疚。因此，她无法肯定自己大部分想要了解恋爱的行为，无论是她要对谁坦白也好，还是利用谁也罢。所以，无论如何都无法肯定自己的行为。

　这样下去肯定是不行的吧。是的，朝日心里明白了。

「……这样啊」
「嗯」

　朝日感觉自己稍微梳理了一下内心与脑中的想法。

　虽然感到愧疚，但她却想不出其他能让自己了解恋爱的方法。

　她只知道在近距离观察恋爱这种方法。总之就是要接触爱情。

　不管是谁，是什么样的工作都可以，不过这份兼职是效率特别高的，朝日这个想法是不会变的。这让朝日有了勇气，即使是天生无法对任何人怀有恋爱感情的身体，应该也能理解恋爱吧。

「青叶同学很温柔呢，我可能误解你了」
「……我也不是那么温柔的人。不过，枯冬同学能打起精神来就好」
「对方是否温柔真诚，是由第三方来决定的――对吧？　青叶同学很温柔哦。如果是我，就不会这么认真地回应同班同学的烦恼。我无法抛开自己的欲望，为别人行动」

　即使是在朝日正做着出租恋人的工作，夕月也还是为郁闷的她留出时间。然后，听朝日找她商量，为朝日的内心伸出援手。朝日能断言，夕月是很温柔的。

　夕月的脸颊微微泛红，若无其事地「嗯」了一声，移开视线。

　她很帅气，很漂亮，很优秀。虽然朝日有这样的认知，但她无法坦率地接受称赞而害羞的样子，让人觉得非常可爱。朝日在心中低声说着“好可爱”，脸上绽出了笑容。

　这种感情，说穿了就像喜欢小动物一样——每当朝日感觉到对方可爱或帅气的时候，就会去确认这种感情是不是爱，朝日讨厌自己这种性子。这一定不是恋爱的感情。但是，内心的友爱和情谊是真切的，内心充满了这样的感情，朝日却觉得非常空虚。这颗心真的终有一天会被爱情所填满吗。

　朝日不知道。所以，现在朝日想用别的感情来填满自己。

　她是朝日今天的恋人。但是，只有这个时间她会作为朋友坐在朝日面前吧。所以，朝日可以毫无顾虑地越过那条线。但是，虽说朝日没有顾虑，也不是说不犹豫不紧张——因为这会让对方误认为是恋爱的感情。

　但是，她应该不会误解吧。

　朝日坦白了自己是无性恋之后，曾经因误解而向别人告白的她应该不会误认为这是朝日恋爱的感情吧。

　如果是青叶夕月，她应该不会对自己有恋爱感情吧。

　所以朝日可以安心地加深友情。这让朝日无比开心。

　她害羞地喝着咖啡，朝日问道。

「那个，青叶同学」
「……什么事？」

　面对突然的搭话，夕月放下马克杯，回应道。

　这件事本来是不应该说出来的，而是应该自然而然发生变化的。

　带着一丝羞耻心，朝日自觉自己的脸颊通红，但还是微笑着问道。

「我可以叫你的名字吗」

　在站台上发现她是客户的时候，朝日叫了她的姓氏。

　但是，无关工作还是客人。这是在问今后在私生活里能不能直接称呼她的名字。也就是朝日这边主动拉近距离，想要两人的关系更加友好。

　夕月的表情僵硬了一下，紧张地移开了视线。能听到她咽口水的声音，她用沙哑的声音回答道。

「如果我也可以直接叫枯冬同学的名字，那你直呼我的名字也没关系」
「当然可以，你试着叫一下吧」

　朝日爽快地答应了，这么回答道。夕月瞥了一眼朝日，轻轻动唇。

「……朝日」

　这两个字仿佛沁入心扉。

　这是因为朝日从来没有主动缩短与别人的距离。也是因为朝日打工太忙。但是，为了不让别人误解友爱和恋爱，朝日一直烦恼着与人的距离感，这是朝日第一次对同龄人坦白自己是无性恋并被接受了的人，被对方像表达亲近般叫了名字，这让朝日高兴得不得了。

　朝日自己都觉得这样很小孩子气，但又止不住地笑。

　朝日害羞着，笑着叫出她的名字。

「被夕月同学这么称呼，感觉很新鲜」

　在学校，从来没有人用枯冬以外的方式称呼朝日，即使有几个学生和朝日关系比夕月还要好，但他们都是用枯冬来称呼她的。夕月可能是除家人外第一个称呼她为朝日的人。要这么说，那她也算是特别的存在。但是，不擅长现代文的枯冬遣词造句也很笨拙，“特别”这个说法可能会引起误会吧。

　所以朝日不会说出口。但她是特别的。

　夕月不可能知道朝日心中在想什么，她表情异样地捂住嘴，盯着桌子看。脸颊通红，甚至连耳朵都红了。她满脸秋色，像是为了不与朝日对视般，低垂着视线。简直就像是害羞了一样。

　她就这么移开视线，站起身，低声说道。

「――抱歉，我稍微去一下洗手间哦」

　朝日回答完知道，想着她应该是去平复脸上的热度吧，就目送着她去了洗手间。

　餐厅女性洗手间打扫得很干净，让人觉得很舒服。

　洗手间里有三个隔间，没有其他人在里面。

　夕月进了其中一个隔间，反手锁上了门。

　她就这样，像是倒在墙上一样把额头撞到墙上，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真是服了」

　夕月不由得低声嘟囔。她把手放在心脏的位置上，就感觉到心跳快得烦人。

　有人说过人生中心跳鼓动的次数是固定的，如果那是真的，那只在她身边待着，夕月的寿命就会加倍减少。

　将撞在墙上的额头挪开，夕月又背靠着门，仰头看着天花板。

　像是要将心中积存的感情倒出来一样，夕月再次吐息，但是内心存在的感情却丝毫没有消退。

　但是，这份感情是无法传达的。也是不能向她传达的。

　夕月感觉自己的肺被扭紧，无法呼吸。

　在这种店里，恋人关系是建立在金钱交易之上的。夕月还想着自己能轻松地使用这种服务。对方是自己的同班同学让她很不知所措，但也很开心，甚至度过了一段更轻松的时间。尽管如此，在最后心中的这份感情却异常地让人痛苦，夕月不由得笑了。

　夕月按住胸口，回想起朝日的笑容和苦恼的表情。

　如果是一见钟情，那该多轻松啊。很简单就能忘掉了。

　但是，了解了她的事情，就想去帮助她。

　她过于正直，不仅肩负着自己的性取向，甚至还想背负别人的烦恼，夕月因此动摇了。内心被她所打动了。明明这种擅自产生的感情只会让对方感到痛苦。夕月自责地扶额。

　夕月对她抱有的感情就算要用言语表达也不过是陈词滥调吧。

　这种陈腐的感情只能深藏心中，不可说出口。

　自己是同性恋，她是无性恋。两者间的感情除了友情之外绝无一致之处。

　带着自嘲的微笑，夕月又叹了口气。

「这样真的好累啊」

第7话　我们要一直是朋友啊

　和夕月约会结束的第二天，学校和平时并没什么不一样。

　假期结束。星期天过后的今天是疲倦的星期一。每个人都莫名疲惫，一脸无聊地度日。同样度过这一天的朝日也和他们一样。只是看着时间流逝，等着放学。真的很讨厌这种懒惰。

　平时朝日就对这种毫无意义的时间很没办法――尤其是，现在。

　悠羽离开了，和夕月相遇了，重新回看自己行为的对错，现在的朝日对去了解恋爱这件事感到焦躁。感觉这样懒惰地度过很浪费时间。但自己的心中并没有任何代替方案来解决这种感觉。

　第六节课，现代文。午后倦怠的氛围中，很多学生都在打盹。

　明媚的秋日阳光照了进来，暖气充足的教室里滋生出惊人的睡意。

　如果在上课的是严格的老师，台下的学生应该会死命睁开眼吧，但幸运的是现代文老师是位年轻又没什么经验的女老师。她也没法提醒那样的学生认真上课，只是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奋笔疾书。

　在这种情况下，朝日挺直腰板看着黑板，眼睛却没跟着文字看。

　朝日只是望着黑板上的一片漆黑，沉浸在思索中。在旁人看来她是在跟着板书在看，但只要仔细一看就会发现她的焦点根本没有对准板书。虽然朝日心不在焉，但现代文老师带着度数不合适的眼镜，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她肯定会对朝日的上课态度大为好评吧。

　朝日呆呆地想着今天下午的兼职。

　到前天为止排班都还是空的，但那天晚上却突然加了预约进来。

　就算回家了，朝日也没什么想做的。所以有能打发时间的事情要干，运气真好。渡边发来的邮件上，客人的名字和前几天的一样是『青叶小姐』。

　也就是，青叶夕月。

　看向她那边，就能看到她在这堂名为“午睡会”现代文课上默默地认真听讲的样子。她抬头看着黑板，抄写着板书，一副认真的模样。和坐在窗边座位的朝日相反，夕月坐在靠近走廊一侧。她的座位比朝日前一排。虽然离得很远，但朝日还是能轻易地看到她认真的侧脸。

　朝日一边称赞着她惊人的专注力和忍耐力，一边微微低下头打哈欠。

　朝日没有抬起头，只是抬眼看着老师，不过看来老师并没有看到这边。朝日安心了下来，再次看向夕月。

　然后，就和她四目相对了。

　放学后请多关照。朝日带着这种意思和她眼神交流，她注意到朝日在看她之后就慌慌张张地移开了视线。其他学生不是在睡觉就是在听课，没人注意到夕月奇怪的行为。朝日边看着周围其他人的反应，一边眺望着她的脸。

　然后她们就又四目相对了。夕月的表情更加僵硬了。

　朝日觉得这样子很有趣，但也明白她们的关系确实是不能公开的吧。这样太欺负夕月，她也太可怜了，但要是夕月毫无反应，那也实在是让人觉得很寂寞。

　朝日在桌子上轻轻地挥手。

　夕月瞥了一眼，微微泛红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她也用只有朝日才看得见的幅度挥着手。朝日满足了，趴到桌子上。

　这是只有她们两人才知道的秘密关系。

　放学后。朝日看着手机确认。

　渡边发来的邮件上写了夕月指定的地点和时间，确认过后，朝日关上手机抬头看钟表。约定的时间是五点，所以还有多余的时间。同班同学纷纷离开座位，开始干自己的事情，朝日看着夕月还坐在位置上勤奋地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不由得低声嘟囔。

「……我们都是朋友了，明明直接喊我出去玩就好了」

　朝日这么嘟囔着，又像是注意到自己多嘴了，慌忙闭上嘴。只动着眼睛环视周围，确认着是否没有任何人听见自己说的话。安心下来后又轻叹了一声。

　朝日和她已经是朋友了。虽然有人可能会说这是公私混淆，但作为朋友的她喊朝日出门玩，朝日是不会拒绝的。女友代理的工作严禁亲吻、亲密拥抱，当然也严禁性行为。除了交流和牵手以外，这种虚伪的恋人和朋友无异。

　但是，朝日的工作就是要让别人沉浸在梦幻中。如果夕月想要的不是朋友关系的交际，而是恋爱关系的约会，那朝日就会去回应。

　在即使知道是虚伪也会追逐恋爱的她们身上，在以这种经验为跳板去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的身影上，朝日获取着勇气。

　但是――朝日讨厌在这『虚伪的关系』外泛生出的爱意。不管那是多么庞大深邃的感情，朝日都无法理解，也无法共情，因此也无法真诚地回应。不能理解恋爱的朝日不能接受那种感情，只能拒绝朝她而来的爱慕。这样肯定会伤害到对方的。

　朝日有些害怕，夕月的指名。

　朝日五官端正，有着母亲遗传给她的美貌。

　这是大家公认的。

　小学时期就有很多男同学送情书。女同学中也有很多人和朝日走得很近，也有朋友会亲在朝日的脸颊、脖子、手，嘴唇以外的地方上。

　在初中就更明显了。朝日想着初中要交普通朋友，亲切地与人交流，结果经常被男同学叫出去告白。也有几个女同学向她告白。

　朝日逃跑似地只选择了和同性的友情，等来的却是曾是挚友的告白。

　『对不起。我一直――从一年级开始就喜欢着你』。

　三年间，挚友支持着一直因为无法爱上任何人而困扰的朝日，然而某天她却这么说了。

　朝日感到自己被背叛了。但同时也发现了自己的偏执。朝日对『爱情』、『恋爱』过于冷淡，甚至感到厌恶。现在朝日明白理由了。

　以挚友的告白为契机，朝日知道了自己是无性恋。

　如果要朝日接受别人的感情，那就只能是她的感情。

　对方就是朝日如此信任的人。

　但是，就连这样的她对朝日的爱的告白都不能动摇朝日，朝日也就不得不理解自己不具备了解恋爱的能力这件事了。

　拒绝了挚友的告白，希望和对方继续做朋友，但是对方却因为罪恶感而逃跑般地从朝日的身旁离开了。离开的时候她说了『虽然我知道小朝讨厌这样的感情，但我还是无法忍耐』。

　接着她说了『就算要破坏这段关系，我也想说出来』。

　朝日实在是太想知道了。

　朝日想要知道，即使要破坏曾经那么亲密相处过的时间、那么亲密的关系，也想达成的感情，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情。朝日想要理解已经不知去向的挚友的感情。所以朝日讨厌着恋爱，却开始了给予别人恋爱梦的工作。

　朝日把手放进大衣里，面无表情地走了起来。到了高中，朝日身边的风流韵事也平静下来了。如果仅仅是拥有美貌，就只会变成别人欲情的对象，基本上没有人会对几乎没有对话过的朝日告白。那也是当然的，对几乎没有对话过的人，也只会是因为外表而喜欢。要对本人坦白是因为外表才喜欢的，也挺让人难为情的吧。

　而且也因为朝日自己摆出一副冷淡的样子，所以没人会来告白。

「啊，青叶同学。话说，你听说了吗？」

　朝日突然听到这样的对话。

　她不由得站住了，看向声源处。

　放学后的教室里没事干的人或离开，或留下来和朋友聊天，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在这样的空间里，有一个性格开朗、喜欢聊八卦的女同学和另一个与她要好的女同学，占了夕月位置前的两个座位聊天。夕月和朝日不一样，交友范围很广，很经常像这样被同学搭话。

　朝日退到不会妨碍到别人打扫教室的位置，侧耳倾听着。

　说来，朝日平时也没听过夕月在教室里和别人的对话。她们平时都会说些什么呢？朝日就是带着这种好奇心在听。

「听说什么？」
「隔壁班出了一对情侣！」
「诶，不是挺好的吗。然后呢？　要收礼金？」
「啊哈哈，不是不是。其实啊――」

　夕月边记笔记一边小声说道，两个女同学愉快地笑了。

　然后，用天真无邪的笑容对夕月说道。

「那对情侣两人都是女孩子，不觉得恶心吗？」

　朝日哑口无言。她屏住呼吸，移开视线，说不出话来，生怕别人发现自己在倾听。其他学生对这段对话并不惊讶——应该说，他们甚至都没在听。但是，对话的人就在夕月的眼前，她是绝对听到了。

　夕月瞪大眼看着那个女同学。她说不出话来，手上的自动铅笔停了下来。笔记本上歪歪扭扭的文字中断了，像是显现出她内心的动摇。虽然其他人还没有发现，但她的动摇已经非比寻常。

「这不是很不得了吗？　听说她们一直关系很好，休息日她们两人牵手被人看到了，隔壁班已经流言满天飞了，今天她们两个都请假了，要是她们来上学了会变成什么样呢，好期待好期待啊。她们大概是发现关系暴露了才请假的吧，不知道她们明天来不来上学啊ー」

　看着那毫无顾虑的笑容，朝日自觉心底深处涌出了一股情感。

　该叫愤慨吗。这里是放学后的教室真的太好了。

　因为有这么多人看着，所以朝日也不会放任自己冲动行事。

「……那个」
「女性之间也会接吻吧？　唔哇，真的好恶心啊！」
「真是可怕呢」

　女同学兴奋地闭上眼，用鞋底连续拍打着地面。坐在隔壁的女生像是应和她一样，也夸张地抱住自己的身体，表示厌恶。

　――这是稀有的例子。在现在这个时代里，很少有人会这么不知轻重地否定别人。

　但是，也就是这样的吧。因为对方和自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多数派看少数派的目光就是这样的。朝日是知道的。

「那个……！」

　夕月对那两个女同学这么开口说道。表情中带着强烈的感情。

　她会否定她们所说的话吧。因为那否定了自己的性取向――不仅如此，这还是对她以外的人的歧视。但是，如果这么做了，她和周围人那种毫无价值的交际关系就会在表面上出现不必要的裂痕。

　朝日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光景――伸出了援手。

　在夕月继续说出否定的话之前，朝日面无表情地开口说道。

「真是糟糕透顶的发言啊。要怎么想是你们的自由，但这不是能在别人面前说的话」

　平时从不插嘴这种交谈的朝日突然插了进来。

　而且还是带着些许怒气的强硬发言。

　不仅是夕月、和她说话的两个女生，周围在做打扫的学生、闲聊的其他学生也惊讶地看着朝日，然后又看向朝日正看着的那两个女同学。沐浴在周围人的视线下，两人有些畏缩。

　两人什么都没有反驳，沉默了。

「我瞧不起你们这种人。这样很卑劣，下作啊」

　说完这些，朝日就在众人的注视下离开了教室。

　朝日打心底感到不快，心情很糟糕。

　但是，这或许也不应该由以同性恋的境遇为食粮的朝日来说。连这个事实都助长了朝日的焦躁。

　――朝日离开教室之后，有人继续眺望她离开的方向，也有人回到原本在做的事情上，还有人就刚才发生的事窃窃私语，反应各不相同。其中，被说得最狠的两个人被泼了冷水般一脸不满，暗中非议。

「……都不知道她想干什么，干嘛突然插进来说那些话啊？」
「枯冬同学也是那种类型的人吧？　真的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夕月目送着朝日的背影，在心中感谢她。

　她插嘴了，夕月就不用对她们说狠话了。而且这也是为了袒护正是同性恋的夕月吧。女同学们的话语就像一把冰冷锐利的刀刃，划伤了被安宁的第六节现代文时间所舒缓的心灵，但朝日的话语，多少让夕月感觉伤口得到了治愈。

　夕月露出暧昧不明的表情，责备两人。

「我也赞同枯冬同学的说法。我觉得还是不要说这种话比较好」

　这么说完，夕月将东西胡乱塞进包里，背上包，像是要追赶朝日般离开了。两人听到夕月的话「诶ー」了一声，不满地嘟起嘴，但也不打算特意辩解，只是回了一个可疑的笑容。

　来到走廊，夕月找着朝日的背影，但她已经不在这一层了。夕月很惊讶朝日走路意外的快，自己也以不会被老师骂的速度快步追上去。顺着楼梯下楼，在门口鞋柜处看到了平时就冷漠的她现在更是一脸不快。

「朝日！」

　夕月不由得这么叫道。明明昨天还是叫的『枯冬同学』，想着称呼突然变亲密了会很奇怪吧，所以夕月是想注意点称呼方式的，但现在的她没法思考到那种程度。

　虽然并非不擅长运动，但由于精神上的焦急，夕月喘着气，站在正打算换鞋的朝日面前。

　朝日一脸意外地瞪圆了眼，叫着夕月。

「夕月同学。怎么了？」

　虽然感到很意外，但朝日的表情看起来很开心，露出了笑容。

　其他同学应该没见过她温和的笑容吧，看起来很可爱，夕月就像被这个笑容击中了，瞬间移开了视线。以坚毅的意志压抑住脸颊的泛红，夕月回答着提问。

「想着要对你道谢」
「……不用道谢也没关系啊。那只是因为我觉得很不爽，不是为了夕月同学才说的」
「因为就结果来说我觉得很开心，所以也算是为了我」

　不由分说地道过谢后，夕月害羞地挪开视线，朝日冷淡地回了句「那也可以吧」。夕月和朝日一样换了鞋子，两人并排走出教学楼。

　晴空万里。今天这是绝佳的约会天气吧。

　夕月在听过那样的自白之后也仍是一意孤行地在女友代理店里指名了朝日。她是无性恋，这是她为了理解恋爱而伪造出来的关系，但夕月还是无可奈何。不管是以什么形式，夕月都想与她再度过那样的时光。

　朝日应该会很无语吧，夕月带着这样的想法今天一天都战战兢兢地窥探着她，但看来那只是夕月的杞人忧天，朝日第六节课还开心地和她挥手。应该是没事，的吧。

「对了，夕月同学。今天请多多指教了哦」
「啊，嗯」
「决定好去哪里了吗？」

　还没走出校园，她就已经开始说起这样的话题。夕月的心脏瞬间紧缩，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生理活动。因为是她。而且她没说出具体的词汇，应该也是有顾虑到场合吧。旁人听起来也只是和朋友去哪里玩这种程度的对话吧。

「嗯ー，其实还没想到这么仔细」
「诶ー，价钱没那么便宜所以要好好做决定才行啊，不然就浪费掉了哦？」
「这我知道……但感觉去哪里都会很开心」

　听到含糊其辞的辩解，朝日苦笑了。

「……嘛，刚在教室说完那种话题，我们去稍微远一点的地方比较好吧」
「啊，是啊。这会给朝日添麻烦的，要注意才行」

　都忘了这件事。被她们的暴言吸引住了注意力，但最重要的是，夕月自己和朝日也同样被谁看到了也会被公开吧。要是被公开了，因为是自己的责任，就算被非议也没关系，但那会给朝日添麻烦的。朝日提醒着紧绷起精神的夕月。

「我是没关系啦。倒是夕月同学要注意」
「说是没关系――后面还要在学校上两年学哦？」
「就算和冷嘲热讽别人恋爱的人搞好关系，大概也不能理解到什么是恋爱吧。被那种人怎么想我都无所谓哦。我更愿意选择和会重视这些事情的人来往。就像夕月同学这样的人」

　冷漠切割这些关系的朝日看起来从根本上就和夕月想法不一样。

　即使再怎么合不来，为了构建适合自己生活的环境，用谎言巩固明面上的关系是最好的。这就是夕月的生存方式。

　与之相对的，朝日忠于自己的感情。

　那就是她的魅力。夕月不由得被吸引着。

　即使身处难以生存的环境也不会掩饰自己的感情。这是多坚定的信念啊。

　隐瞒着自己的性取向活着的夕月，和即使否定自己的性取向也想理解恋爱、忠于自己求知欲的她，这就是她们生存方式的不同吧。

「我看起来是会重视这些事情的人吗？」
「嗯，是会非常重视的人。夕月同学就是这样的人。要是和夕月同学在一起，我可能也能理解恋爱」
「我只是曾经被喜欢的人甩过的女人而已哦。还因此挣扎不已」
「就是因为这样啊。因为这样，夕月同学看起来比别人更强烈地渴望恋爱。对了，话说我想问问夕月同学」

　听到她这么说，夕月微微侧头，催促着她继续说下去。

　她窥探着夕月的眼眸，好奇地问道。

「恋爱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是以什么为契机喜欢上对方的？」

　轻声的叹息在秋日的暮色里催生出透明泛白的云雾。

　走出校门，走在鲜有行人的路上。边走向最近车站的归途中，夕月边沉浸在思索中。

　她期望得到什么样的答案呢。自己能说出让她开始理解恋爱的建议吗。思考着，夕月确定无法从根本上理解她想法的自己是说不出适当的建议的。顺着思索，夕月开口说道。

「没有契机，但我觉得是有缘由的。比如，就我来说。不管是什么形式，同性的『特别之人』是只要是性格契合，就或多或少会萌生那种感情。但那也只是那个人能否成为恋爱对象，我是否会喜欢对方的标准，会不会想待在对方身边，我觉得自己是这样的」
「……想和家人在一起，想和朋友在一起。和这些想在一起有什么不一样？」

　朝日皱起眉，像在黑暗中伸手摸索着前行般，明显透出不安的她如此问道。

　关键就在这里。夕月希望陪在她身边，看着她拼命反抗与生俱来的性取向、想要理解恋爱的模样。

「具体的我也不懂，该怎么说好呢，那不是缓慢形成的，而是冲动的。在一起很开心，想要一起见证那个人梦想的实现。在恋爱小说那样美好的故事里大家都是这样的。只是，实际上感觉应该是知道了对方的弱点，想要守护对方，给予对方支持。我就是这样的」
「不是会花更多时间去培育感情的吗？」
「也会有那样的关系，但大多数都是突发性的冲动哦」

　她应该是不喜欢恋爱小说的性格吧。因为性方面的恋爱。

　但是，她似乎是正在学习中，一下就能戳到痛处。

　那是很美好的关系。但是，现实中并不总是那样的。

「感觉能理解恋爱了吗？」
「理解不了啊。一点都不理解，我想要支持家人，也知道朋友的弱点」

　她所仰视的夕月，正如她所说，被她知晓了弱点。

　但是，她的心里应该不会涌现出那种感情吧。

　想要教会她恋爱。夕月自身对她的感情就是这样的。

「如果有一个非常理解朝日的人向朝日告白会怎么样？」
「那个――啊，嗯。虽然经常有人这么对我说，但是我会拒绝的」

　一瞬间，她瞪着眼看着夕月。就是那个瞬间，夕月吓得发冷，以为自己的感情被察觉了，但是朝日应该只是因为提问的内容很意外而有些惊讶吧，夕月这么向自己解释。

　然后夕月边为她冷漠的话感到意外，边询问着她真实的想法。

「为什么。和特定的人关系要好起来，说不定就能搞懂那种感情了」
「我也有这么想，也考虑过和别人交往哦」

　感觉能看到些许曙光。

　但夕月极力掩饰。暗藏在雾里的感情就像是被盖上了一层遮罩。

「不行啊，那样不诚实」
「……嗯」
「明明不理解恋爱，要是只因为想理解恋爱就去交往，等来的只会是单方面的感情强加。我是觉得无所谓。但是，如果对方是待人温柔、认真爱我的人，那就更会伤害到对方。因为我无法回应对方的感情」

　寂寞的话语。寂寞的表情。

　她容姿端丽。坦率的时候待人也很亲切。应该很多人对她有意吧。

　但是，为了不伤害当事人而全部拒绝掉。这是多冷寂的事情啊。

　她仰望着暮色叹息的身姿，真的很美。

　听到她这么说，夕月一句话也没有回。这如果是一种偏执僵硬的价值观，那夕月可能还会试着去说服。但这是在只有她才能理解的苦恼之上，为别人着想而选择的道路。夕月无法否定这个选择。

　通往车站的路感觉格外漫长。

　在途中经过的步行天桥上，她站住了，看着下方流过的河流。上面浮着两只水鸟。朝日带着羡慕与嫉妒的目光看着相互依偎的两只鸟，然后又将视线转到夕月身上。她像是劝诫般说道。

「夕月同学，不要喜欢我。因为我想和你做朋友」

第8话　不希望你喜欢我

　下午五点。在约定的时间来到神木站，这里还是一如既往的没什么人，很安静。

　先回家稍微做了些简单的准备，朝日在约定好的时间前十分钟到达地点，夕月也差不多是同一时间到达。两人都穿着制服，站在亮着灯的检票口外，看了一眼晚霞下的街道。昏暗的街区深处耀眼的晚霞让人炫目。

　汇合之后，两人默默地牵起手。指尖是冰凉的。

　秋季日暮时分寒气逼人。朝日就算穿上了大衣也还是觉得冷。

　但是，指尖相触的部分渐渐暖了起来。视线交汇的瞬间，感到胸口一阵发热。

　两人并排走着。夕月略微走在前头引导，朝日跟在她身边走着。

「决定好去哪里了吗？」
「嘛，姑且是想好了。想着要不去看电影吧……」

　朝日探头看着夕月的脸，戏弄般问道，夕月知道是在逗她玩，不满地点头回答。和朝日约会一次就要几万円，没想到竟然连约会内容都没想好，只是预约了。做这种这么荒唐的事情，会被这么戏弄也是没办法的吧。

　但是，电影吗。朝日在脑中回想了一遍她的回答，稍稍笑了笑。

「哦，是电影吗」
「……什么嘛」
「没什么没什么，只是――我经常被带去看电影呢。就算是说现在上映的电影我基本上都看过了也不为过」

　事实上，前几天和悠羽的约会也是去看电影的。

　朝日本身并不讨厌电影。因此，如果听到有人说要带自己去看电影，朝日也会很高兴，但另一方面，朝日却不太能看爱情电影，对此有一丝回避感。当然，朝日并不想表现出来——尽管如此，朝日还是把几乎所有的电影都看了，这是事实。如果知道朝日性取向的她，对约会内容多少有些期待也是可以的吧。

　她希望朝日以朋友『枯冬朝日』的身份与她接触、约会。

　『枯冬朝日』在青叶夕月身上寻求快乐的时光。本来作为演员的朝日是要让她开心、让她沉浸在梦幻中的，但她是特别的。因为她既是客人也是朝日的朋友。

　听到朝日戏弄的话，夕月笑着抱起了胳膊。

「我可是万无一失的。要看的是昨天才上映的作品嘛」
「……没想到你会考虑得这么周全。不过，是这样啊。那么我也很期待呢。――但是有上什么好看的新电影吗？」

　朝日自觉自己是个对工作很热心的人。

　对于工作中经常去的设施和活动，朝日平时都会稍微浏览一下。渡边偶尔也会联系朝日这方面的事务。朝日本来打算在一定程度上掌握各部电影的上映日期，但最近发生了很多令人震惊的事情，朝日没法过平常的生活。

　听到朝日的提问，夕月掰出两根手指说道。

「有上爱情片和动作片」
「要看哪一部？」
「动作片，这部片播出前的评价就很好」

　夕月毫不犹豫地回答朝日的提问。

　一般来说，这种时候经常都会是看爱情片，所以朝日很意外。而且，听到这两个候选的瞬间，朝日的心中涌现出了期待。夕月确实地回应了朝日，这让朝日很开心。虽然不用问也能理解夕月的真实想法，但朝日还是想听到夕月说出来。

「不是看爱情片呢」
「……要是看爱情片，朝日就没法享受电影的乐趣了吧。我想我们两个都能一起享受电影的乐趣」

　转头一看，夕月的脸上染上了秋日的色彩。

　要是会害羞的话，那就说是因为动作片更有趣之类的假话不就好了。朝日不知道是她不会撒谎，还是她撒不了谎，但朝日很高兴她能考虑到朝日的情况，斟酌挑选电影内容。朝日稍微用力握住她的手。

　自然而然地笑了起来。内心深处泛起一种温暖的喜悦。

　感情像是带着热度般浓烈了起来，朝日直面着自己的感情。

　这是恋爱吗，是爱情吗――为了确认这一点，朝日看向她，想象着与她接吻之类的性行为，却没有从中感受到任何魅力，笑容背后暗藏着失望。果然不是这样的。

　朝日感觉自己不可能会有通过与别人模拟恋爱来理解恋爱的那一天了。

　只能通过在旁边看着别人的恋爱之路才能理解。

　只靠自己是理解不了恋爱的。不靠别人告诉自己是不行的。

　但是，现在不是思考这种事情的时间。现在是约会的时间。是让对方沉浸梦幻中的时间。

　而且，也是枯冬朝日与青叶夕月度过快乐时光的时间。

　她的关心让朝日打心底感到开心。朝日没想到能接受朝日的性取向而且在接受的基础上与自己来往的她会在自己心中占据这么大的位置。

　从约会的角度来看，朝日的经验很丰富。在工作中，朝日还是希望能从容地与对方接触。但是，不管怎么掩饰，朝日都很开心，也笑了起来。

　朝日没有压抑住自己这份喜悦，顺着这份喜悦挽住她的手臂。

　朝日笑着向夕月道谢。

「谢谢你。我真的很开心」
「……这也没什么」

　接受了朝日真心的谢意，夕月害羞地装作若无其事，挪开了视线。她应该是没想到只是选了部电影这种程度就让朝日想到那么多了吧。她脸红到连耳朵都红了。然而，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的手紧紧地抓住了朝日。这种笨拙的感情表达很可爱，朝日又露出了笑容。

　电影很有趣。

　朝日久违地打心底忘记一切，沉浸在电影中。

　曾经当过军人的男人退休后开了一家咖啡店，却被曾经的长官卷入了麻烦事，这是动作片中常见的故事，但正因为如此，不用考虑太多，就能乐在其中。

「怎么样？　看电影有享受到吗？」
「超有趣的！　夕月同学真的选了部好电影呢」

　朝日与平时不一样，说话时语气有些激动，看她这个样子，至少不是在说谎吧。看到朝日是真心感到高兴，夕月像是很享受能看到朝日真实的样子，托着腮微笑着，说着「是吗，太好了」。

　二十时。两人在离电影院稍远的一家餐厅吃晚饭。

　话虽如此，这家餐厅既不是上次和悠羽约会时能看到夜景的那种餐厅，也不是朝日向夕月表明自己是无性恋的那种家庭餐厅。这是一家既不简单也不太贵，恰到好处的餐厅。是要夕月稍微多花点钱就能消费得起的地方。

　店里餐品有种连锁店无法提供的特别味道，客人看起来以情侣居多。也有同为同性的其他客人，他们，或者她们也是这边的吗。

「高潮部分很激烈呢。我都不由得捏了一把汗哦」
「演出部分就不用说了，剧本也很棒，所以我也代入感情了。没想到一部动作片也能拍得这么有深度」

　咖啡和奶茶先送到了各自的手上，两人聊着这样的话题。

　木质的桌椅，装修比较偏朴素的店内。灯光很昏暗，让人感觉这个空间有点特别。虽然和特别的人一起度过的时间都是特别的，但这个空间能让这种感觉更突出。这个空间里充斥着自己所不知道的爱恋，让朝日羡慕得浑身不自在，但夕月作为朋友也确实在朝日的心中变得越来越特别，这让朝日感到很舒服。

　虽然爱的种类不一样，但朝日以友爱的形式对夕月抱有爱。

　自己也有在这样的空间里度过一段时光的权力吧。

　在思考着这种事情的时候，穿着沉稳色调的店员端着花哨的饮料来到她们的座位上。看着那吓人的形状，朝日和夕月的脸都僵住了。店员愉快地看着她们的这种反应，将饮料轻轻地放在桌子上。

「久等了，这是『爱之蜜』」
「谢、谢谢」

　就算是夕月也说不出话来了，接过店员放下的饮料。

　『爱之蜜』。在菜单上发现了有个饮料的名字是情侣专用的，机会难得所以两人打算点这个。因为强调了是情侣专用的，所以店员轻易地认同了同性情侣并同意下单，这很让人印象深刻。

　宛如要粉碎那种印象一样，饮料送到了。

　杯子里插着两根粉红色的吸管，它们在液面上组成了一个心形。可以两个人一起喝饮料的吸管和不常见的蓝色饮料在视觉上非常华丽，引人注目。

　因为饮料的名字太过厉害，所以她们点了其他情侣都没点的饮料，结果看到送来的饮料朝日后悔了。回头一看，夕月也在苦笑着。

　但是，既然已经送到了，就必须以正确的方式喝下去，不然就太浪费了，朝日正这么想着就和夕月对上视线了。

　作为女友代理店的员工，就应该干脆利落地喝下去吗。

　朝日下定决心，探出身向放在桌子中间的爱之蜜靠近。

「来，喝吧」
「……还真是果断呢」
「这种饮料就是因为你觉得会令人害羞所以才觉得羞耻的，坦然自若地喝掉吧」
「坦然地喝掉会不会有违宗旨啊？　虽然我很赞成这么做」

　就像她说的那样，坦然地喝着这么羞耻又纯朴新鲜的果汁，那就和平时点杯普通的饮料一样，完全不像是点了专供情侣的饮料。既然都点了专供情侣的饮料，朝日和夕月是不是都有为此感到羞耻的义务呢。

　但是，不会令人羞耻的东西就是不会令人羞耻，所以这也是没办法的。

　看着朝日堂堂正正地朝吸管张口，放弃挣扎的夕月也含住另一侧的吸管。两人都喝起了青色的果汁。看来这份饮料的颜色都是由色素染的，味道平平无奇。她们毫无感想地喝着果汁。

　喝着果汁，朝日一抬眼就看到夕月端正的面容。

　夕月也注意到了视线，看向朝日，又害羞地避开了。

　只要稍微倾身就能吻上的距离，两人的双唇隔着吸管相触。哪怕只有些许唾液逆流了，也会进到对方的嘴里。这种有可能煽动人的背德感，但朝日却出奇地毫无感想地想象着，并在心中得出了这种事情毫无益处的结论。

　接吻。隔着粘膜的接触。交换唾液。爱情的交互。

　她是怎么想的呢。朝日窥探夕月的眼眸，在那貌似害羞的举动深处，能窥见些许喜悦。朝日自觉自己有着娇好的面容。朝日和她的关系也很好，也知道她对自己抱有些许好感。

　会光顾朝日所工作的恋人代理店的人都是喜欢女性的。

　然后，为了满足自己性取向、寻求『自己所喜好的某人』而使用着店里的服务。

　但是，她――青叶夕月，明确是为了『枯冬朝日』而光顾店里的。

　就客观来说，这可能和其他客人作为常客来指名朝日并没什么两样。但她是踏入朝日日常生活的人，朝日也指引着她跨越了日常与非日常的界线。朝日自己坦白了自己的秘密。

　即使朝日被其他人指名好几次，也绝对不会改变自己和客人之间的关系吧。就像朝日和悠羽接触了半年以上，她们之间的关系也没有跨越工作上的关系，成为朋友以上的关系。假如有提出要交往的人，也不会是真心表白，就算有人是真心告白，拒绝对方也不会让朝日感到痛苦难耐。虽然心里的确会有点痛。

　但是，朝日和她是从更本质的地方开始的关系。

　她们的关系很容易就会更进一步。所以朝日很害怕。

　即使被别人爱上，朝日也无法接受。

　这样一来，就会伤害到对方。会破坏两人之间的关系。别离会泛生出难以忍受的痛苦。

　真是讽刺。确实是有一条只有她才能跨越的界线，但唯有她是朝日绝对不希望跨越那条线的人。希望她能是朋友。因为她知道朝日的秘密，在此之上还尊重并接受了朝日的取向，她是朝日不可替代的朋友。

　朝日松开嘴里的吸管。抬头一看，夕月正面红耳赤着。

　朝日也觉得有点害羞，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用舌头抹了一下嘴唇。

「就普通的很好喝呢」
「是呢。感觉就是普通的果汁」
「觉得害羞吗？」

　朝日笑着故意问道，她脸红着挪开视线。

　她用指间拭擦着嘴唇，又用手帕擦了擦手指，没看向朝日地回答了。

「那肯定是，还挺害羞的。但是――」
「但是？」
「在这之上的是，我兴奋了」

　没想到她会直接打出死球，朝日有种头盔被直击的眩晕感。虽然多少有委婉地说出来――但这是关于性的话题。朝日边惊讶于她突然抛出的话题，边露出明显被惊到的表情谴责她

「变态」
「没办法啊。原谅我吧」

　夕月脸红着，不与朝日对视。

　朝日并不了解恋爱。因此也理解不了那种兴奋。

　早上起来第一杯水就喝思慕之人的唾液。了解性爱的人很多都说吻是很珍贵的东西，但朝日同样不能理解吻的意义。对于本就理解不来的东西，再被这么一说，朝日也只能声讨谴责了。

　但是，这是工作，她是客人。如果这是她的期望，朝日就会接受。

　朝日轻轻叹息，同时再次将嘴贴上吸管，抬眼看她。

　夕月与朝日上抬的视线交织，咽了一下口水，像是回应般也将吸管含进嘴里。

　嘴唇差点就会碰到的距离。在如此接近的距离下相互注视，喝着同样的饮料。

　过了数秒后朝日松开嘴，她也跟着松开了。

　这次两人都没说什么。不过比起说两人都习惯这种行为了，还不如说是注意到越说越尴尬所以才不说了。

「这家店很多情侣呢」

　朝日用指尖抚摸着热乎乎的奶茶杯，礼貌克制地环视着店内。周围有男女情侣。很少有像朝日和夕月这样乍一看像是朋友的二人组。几乎所有座位都是双人座，很明显这不是一家以家庭为主要顾客的店。

　夕月回了句「啊ー」，也环视了一周附近，回答道。

「姑且是在网上检索了一下在情侣间很受欢迎的店」
「就去家庭餐厅也挺好的。但是――谢谢你，有用心找店我很开心」
「嘛，毕竟是要带恋人去的地方。那是当然的」

　夕月淡淡地回答。看来这是她执着的点吧。

　作为恋人的朝日不能不尊重那一点。朝日带着谢意回以笑容。

　突然，夕月露出奇妙的表情摇着咖啡。

　咖啡表面泛起微微波纹，就像她心中的动摇。

「――我有事想问朝日。不是作为代理店员的你，而是有事想问我的同班同学枯冬朝日」

　突如其来的提问是与这个甜美的空间不相称的严肃内容。

　本来朝日并没有必要回答。这段关系也不过是金钱构筑的恋人关系。但是，另一方面，朝日的确是夕月的朋友，所以她才会想郑重问吧。

　提问的内容大概和傍晚时的对话有关吧。

　朝日隐约察觉到了她想说的话。

「……太浪费了啊。在这段时间里也是要花钱的，所以得用来享受才行啊」
「我知道。但是，我想问」
「那样的话我觉得明天再聊也可以。如果到了明天夕月还是想问，我会回答的――啊，不过，我隐约知道到夕月想问什么。在做这份工作，会对别人的感情很敏感。这可能接近防御本能了」

　提前这么说了之后，夕月的表情微微有些凝重。

　应该是因为她发现朝日明白了她心中所想的感情吧。

　虽然对恋爱没有明确的标准，有的只是原因和主要因素，但也正是因为这些原因与要素。虽然并没有什么明确的理由，但是朝日能明白别人对自己的感情。

　比如说，好色的男性会想要一个接一个地换女伴。

　那种男性肯定不是爱着在此过程中离去的那些女性本身，而是爱着女性这个性别，所以才会把符合这个性别的人当作性爱对象吧。当然，应该也会有的人是爱着全部人的――但重要的是，会使用朝日所工作的这种恋人代理店的人，基本上都是以此为基准的感情。

　并不是对特定个体，而是对全体女性。会对符合女性这一性别的人产生感情。

　因为喜欢的是女性这一性别，所以会来朝日工作的这种店。

　一开始她应该也是接近于这种原因和因素吧，但她的兴趣逐渐转向朝日。因为朝日对她也开始带有亲爱之情，所以能明白她的感情。从指名，还有自指名后她的言行中隐约察觉到，根据她刚才说的话确信了这一点。

「你居然知道了。嗯――我有想向你传达的感情」
「我不明白啊。我这种人有什么好的。我能自豪的也就这张脸」
「能亲近我们这种性取向的人，真诚地对待。就算自己不理解这种感情也努力去理解，站在我们这边。而且，我会想为这样的你消除你心中的苦恼，想在你身边支持你」

　虽然这些都是小事，但她说爱恋就是这样的东西。

　爱恋就是这样的东西吗。像漫画小说那样戏剧性的恋爱终究只是创作品吗。即便如此，哪怕被如此否定了也还是想靠近，那份感情肯定有着巨大的能量，能打动人心吧，朝日很是羡慕。

　朝日将奶茶送到嘴边。那红茶明明应该是很甜的，不知为何，感觉就像是混合了夕月在喝的咖啡一样，感觉很苦。

　夕月喝了一口咖啡。黑咖啡应该是很苦的，但她喝下一杯之后，像是心中的芥蒂都消融了一样，表情变得平稳。简直就像是喝了一口甘露一样。

「但是，这种感情只会伤害到你，只要期望这份感情能有所发展就会破坏这段关系。所以，这份感情就在此终结，我不会期望这份感情能有所发展的，所以希望你能放心」

　夕月淡淡说出的这句话，犹如一把利刃刺向朝日的胸口。

　如果她是明确说出自己的想法，希望这份感情能有所发展，那朝日就不得不拒绝她。然后，朝日就会伤害到她，朝日可能也会陷入自责。但是，她将自己的感情尘封起来，选择了继续保持这种表面上的关系。

　罪恶感把朝日的内心撕得四分五裂。

　虽然痛到呼吸困难，但朝日还是努力不表现出。

「作为替换，我希望你能听我说说」
「……话题终于说回来了呢。我也想诚实地回应你，所以会尽量回答的哦」

　夕月说了声「谢谢」，继续说道。

　她的眼睛，笔直地注视着朝日，就像是要穿透过去一样。

「我能感觉到你异常害怕我传达自己的想法。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知道理由」

　这句话打乱了朝日的呼吸节奏。朝日没法马上作答。

　朝日晃动的瞳孔表明她根本没想过说谎。朝日脑内几个辩解的说法浮现了又消失。夕月都尘封了自己的感情，自己却虚伪地回应。朝日无法做这种事情。必须认真地回应她。

「虽然你说过你没法接受别人的好意，所以会拒绝，但是你又很厌恶会伤害到别人。我觉得是因为你很温柔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想法，但是你害怕的样子让我感觉理由应该不只是这样」
「……真是敏锐呢。就那么在意我的事情吗？」

　夕月知道朝日挑衅的言辞只是为了掩饰而非讽刺，因此苦笑以待。朝日紧张的表情也舒缓了下来，放弃了。虽然她不再追问，但是如果她为了朝日而如此通情达理，那朝日这边也必须展现出相应的态度。

　朝日喝了口奶茶。这口奶茶到底是甜的还是苦的。朝日已经分不清楚了。

「我呢，只是因为长得好看，就有很多人向我告白」
「嗯。这个能猜想到呢」
「那些人几乎是我不认识的人，只是因为我长得好看或者性格好之类假惺惺的理由向我告白，所以我也能毫不犹豫地拒绝他们。但是，向我告白的人里面也会有和我有不少接触、真心表白自己心意的人。在委员会里很照顾我的前辈、和我关系很好的社团后辈之类的。拒绝了他们，伤害到他们，但是之后又继续以之前的关系相处，所以我并没有因此感到厌恶。只是会觉得不擅长做这种事情」

　回忆起的过去都是苦涩的，每次提起都让人心情低落。

　这也是朝日讨厌苦巧克力的一个原因。从那时起，朝日就不喝咖啡了。

　说来可笑，因为有痛苦的回忆，所以变得不喜欢吃苦的东西。

「开始很讨厌被告白，是在初中三年级的时候。秋天，正好是现在这个季节」

　一回想起来，就情绪低落。甚至没有心情用笑容来掩饰。

「刚才也说过，我很可爱，所以只是这样，就很多人对我说喜欢，里面也有纠缠不休的人。那时我还没领悟到自己是无性恋，而且拒绝的言辞也不够坚定……但是那个时候有一个会来帮我的朋友。我觉得她是我的挚友，大概对方也是这么想的」

　朝日像是在怀念过去似的说道，脸上带着悲壮的笑容。

　现在两人已经完全断绝了关系。也没有对方的联系方式。已经形同陌路了。

　但是，对方是自己重要的朋友。

　注意到朝日的表情和话语中流露出的感情，夕月的表情阴沉了下来，连朝日都没有注意到。那是不需要被注意到的感情。那是她任性的嫉妒。朝日没有注意到她表情的微妙之处，遣词造句着。

「我疏离着『那种事情』，她是唯一知道我讨厌别人对自己产生恋爱感情的人。所以她会帮我远离恋爱这种异世界一样的东西。她是能理解我的人，一直在我身边的朋友。我对她说了，只有你能理解我，只有你不是因为恋爱、爱情这种我不理解的感情而是因为更美好的友爱这种感情和我在一起的，所以我会希望和你在一起」

　夕月似乎已经察觉到了接下来的话，表情更加阴沉了。

　朝日也觉得继续说下去很痛苦。虽然很想逃走，但不知是之前开过玩笑的专业意识，还是对夕月的诚意。她把胳膊肘支在桌子上，低着头继续说道。

「被挚友说了『喜欢』。我终于意识到了自己自私地封杀了她的感情，而且就算听了她的那句话，我除了罪恶感之外没有任何感觉，所以知道自己对她没有『恋爱』感情。她说自己无法继续扼杀爱慕」
「……那种感情是无法靠自身意志来扼杀的哦。因为那就像冲动一样」

　听到前几天说过的那句话，朝日现在也用一脸快哭出来的笑容回应。

　夕月的表情同样悲痛。

　她对朝日说的那句话，朝日还是理解不了。

「她知道我不擅长应付这种关系和感情，但她还是说想成为我的特别。我也对她说了她早就是我心中的特别了。尽管如此，因为她希望有『更进一步』的关系，我确定自己无法成为她所期望的那样，拒绝了她」
「……然后呢」
「我说过，我想维持现在的关系，如果有一天我理解了恋爱，我会再回应她。我的感情已经乱成一团了，我感觉自己被信任的人背叛了，但三年以来我一直扼杀了她的感情，我的罪恶感让我很想死——正因为我和她很亲近，她理解了我的痛苦，离开了我。三年的缘分就此断了」

　朝日没再继续说下去。

　朝日没有说自己从那以后没有和她说过话。也没说她就像是逃跑一样去了遥远的高中。这些是没有必要的信息。只是，朝日之所以会特别对别人——特别是夕月的告白感到畏惧，正是基于这样的过去。

「夕月是理解并接受我性取向的重要朋友，虽然我知道这是我的任性，但还是想求你。我想和夕月继续做朋友，所以请不要喜欢我。我已经不愿意割舍我们之间的感情伤害你了，也不愿意你因此扼杀自己的感情和我在一起了。我希望你能舍弃恋爱的感情。等终有一天我理解了恋爱，我会去迎接这种感情」

　对于这种过分的任性，夕月苦笑了一下。朝日也自觉地苦笑了一下。

　但是，朝日的表情却带着与苦笑不相称的强烈动摇，眼睛湿润地晃动着。她那虚张声势的笑容，表现出她无可奈何的苦恼。夕月越是了解她的弱点，就越想支持她。真是可悲的连锁反应。

「对不起，让你说了自己厌恶的过去。不过，能听到你说这些我很高兴」
「没什么，这是类似向夕月赎罪的举动而已」
「……我的本意也不是伤害你，所以就像我刚才说的，我会把这份感情隐藏起来，并不是压抑，只是放在心里不告诉你而已」

　如果不会觉得痛苦的话，朝日也可以放心地松手，但如果只是改变了表达方式，她还是会继续怀抱着得不到回报的感情。罪恶感还是留在了朝日身上，痛苦也还是留在了她身上。幸福只是表面上的，内里是严重扭曲的关系。

　意识到原因在于自己的朝日，已经想放弃一切了。朝日想把讴歌恋爱的人和谈论爱情的人全部赶出视野，屏蔽掉他们。

　夕月望着朝日，鼓励般说道。

「就算拒绝了我的告白，我也不会从朝日身边离开的」
「……嗯。夕月同学真的很厉害呢」

　即便如此，她也没有说希望朝日听她表白。她的坚强意志，让朝日敬佩不已。

「我不会受伤，我能接受这就是事实。我只是因为知道朝日无法回应这段感情所以不告白而已，我并不是不想受伤，所以请不要把这件事情想得那么复杂。而且，更重要的是――」

　她端起装了咖啡的马克杯，喝了起来。

　全部喝完了之后，润了润嘴唇，她微笑着说出鼓励的话。

「——我即使被重要的人伤害了也没关系。所以，说这些话也许不能安慰到你，不过朝日不用在意我，朝日就按自己想要的方式去生活。你没必要和那些擅自喜欢你、又擅自受伤的人交往。诚实是美德，但自我牺牲不是哦」

　但是，那是她的自我牺牲。那只是夕月牺牲自己的感情，尊重朝日而已。到最后，如果两种感情不能相交，就必须有一方退出。这次不是任性的朝日退出，而是温柔的她退出。无性恋在理解爱情之前都要不断地等待，而同性恋连吐露自己的想法都不被允许，只能隐瞒自己的心意生活。

　朝日声音微微颤抖着，带着哭腔说道。

「夕月真的是一个很优秀很出色的人」
「就算你这么夸我，我也只能请你吃一顿晚餐而已哦」

　夕月为了鼓励朝日故意轻松地说道。看到夕月做到这种程度，朝日终于想要哭出来了。

　尽管如此，朝日还是拼命咬着下唇，强忍着呜咽，用湿润的眼睛凝视着夕月。

「我已经决定绝对不会否定别人的性取向——但只有现在，我想否定夕月的同性恋。我不希望夕月喜欢上我」

　夕月微微绽出了笑容。虽然这句话有些任性，有些过分，但夕月明白这句话是朝日不知苦恼了很久才说出来的，是她不想伤害夕月才说出来的，所以才会露出了笑容。

　她平静地笑了，拿起装咖啡的马克杯，看了看里面，放了下来。里面是空的。非常空虚，就像她那无处可去的爱情。

「我也一样哦。我也想着……如果你不是无性恋就好了」

第9话　太可惜了

　睡不着。等睡着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两点了。

　明明睡着的时间比平时晚得多，起床时间却和平时一样是清晨五点。从窗帘缝隙间照进来的微弱阳光让朝日眯起眼睛，逃跑似地翻了个身。朝日闭上眼睛，摸索并抓住了在床边架子上充电的手机。

　朝日睡眼惺忪地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在两人分别时她和夕月交换过联系方式，夕月在零点时分，发来了一条信息。那时候朝日还醒着，要是注意到有发消息过来，给她回个短信就好了，朝日一边怀着罪恶感一边确认内容。

『这么晚来打扰，真的很对不起。今天谢谢你，我很开心。下次还会指名你的，到时候我会努力度过更开心的时光。晚安』

　朝日把手机放在床上，躺着用食指打字。朝日用不灵活的大脑拼命思考该怎么写，结果写出了一篇支离破碎的暗语。沉默几秒后朝日删除所写的内容，关闭画面。“要是下次以朋友的身份叫我就一起出去玩吧”，“我也很开心”，又或者“没能回信很抱歉”，各种各样的话浮现在脑海里。

　但是，朝日犹豫着要不要把它写成文字。

　那并不是因为回复她很麻烦。

　昨晚，朝日对她说了『如果你不是同性恋就好了』。虽然很后悔，但那毫无疑问是真心话，不想知道她的真实感情也是真心话。朝日想和她保持没有恋爱感情的朋友关系。

　但是，她对这样的自己抱有好感。

　朝日任性地封杀了那份感情，让她缄默不言。

　负罪感、自责和感谢。感情的漩涡将朝日的思绪搅得乱七八糟，朝日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不想去思考。朝日只是想了解恋爱和爱情，想和朋友好好相处而已。心中满是这种的苦闷。

「……夕月同学」

　——好像有的人认为男女之间是不存在友情的。

　那是因为异性恋不能站在友情的立场上看待能与自己性爱的对象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把这样的想法放在夕月这样的同性恋身上做对照，她和朝日之间不就不存在友情了吗？只是这么想着——就会想吐。

　不是这样的。夕月是朋友。她和朝日很谈得来，也很合得来。她很温柔地关心朝日的性取向，愿意陪朝日商量，也很相信朝日，把自己的事情告诉了朝日。虽然至今为止两人很少往来，几乎不怎么认识，但朝日有自信把那都当作无关紧要的琐事，两个人是能一起度过充实的时间的。

　所以，她们是朋友。

　而且，她们不是恋人。

　就算她们成了恋人，朝日对她也没有恋爱感情吧。

　她很温柔。因此，为了让朝日了解恋爱，她会做各种各样的尝试吧，在朝日理解恋爱之前，也会保持最低限度的距离吧。要是花几个月左右的时间就能领悟到什么就还好，要是让她等上两三年，那就是在浪费她宝贵的时间了。

　只能拒绝这种感情。但是，拒绝也会伤害到她。

　所以，朝日会希望放弃恋爱。因为想理解恋爱，所以选择了在旁边看着别人恋爱的道路，但是只有对爱慕自己的感情，最后只会是拒绝。真的太任性了。

　朝日再次打开手机，确认她发来的信息。

　朝日只是憧憬着能在这样的时间里和朋友联系。但是，现在却没那么想要联系了。朝日的内心还没有强大到可以对她说出那样的话，堂堂正正地摆出一副朋友的样子。朝日闭上眼睛，轻咬下唇。

　尽管如此，夕月她还是接受了。现在就只是对此心怀感激地过下去吧。

　如果是在乎她的，就应该先理解恋爱和爱情是什么，然后理解她对自己的这份感情的分量，到那时朝日才能做到发自内心地真诚回应她。

　朝日睁开眼睛。敲着屏幕。打出文字。『早上好，抱歉没能回信——』

　就算发生了昨晚那样的事情，今天还是要照常上学。

　其实朝日有想过要不要逃学。因为周围没有人会阻止她，姐姐看到她的脸色也很担心，或许真的是身体不舒服，所以在各方理由下，朝日一直在考虑要怎么装病，但即使休息了，心里的阴霾也无法散去。

　没办法，朝日老老实实地去上学了。

　早上的教室让人觉得很倦怠，甚至有人趴在桌子上睡觉。但是，朝日一走进教室，就有好几个人向她投来视线。想必是昨天放学后目睹了那件事的人，或是听说了那件事的人，他们露出好奇的目光。

　面对这样的视线，朝日回以严厉的表情进行牵制，然后为了不被别人搭话，匆匆忙忙地走向自己的座位。就在这时，旁边碰巧路过的夕月看着朝日。

「早上好，朝日」

　夕月脸上露出沉稳的笑容，全然不顾周围的情况，朝日看着这样的她苦笑了。在这样的氛围中，她还能像往常一样打招呼，真是让人佩服。但另一方面，因为昨晚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她的言行却否定了朝日和同学之间的关系更加不融洽这件事，她会为朝日做这种事情，让朝日感到很开心。

　因为发生了很多事，感觉有些尴尬，但既然她已经对朝日打招呼了，那朝日也就真诚地回应她。而且，如果是她主动和朝日保持距离，那朝日肯定是赞同她的做法的，她会这么做也是理所当然的，但如果是朝日单方面和她保持距离，那就未免过分任性了。

　因为，现在本来就已经是在勉强她了。

　朝日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用指尖轻轻敲了敲示意道。

「早上好。对不起，昨晚没能回信」
「别放在心上，那样的时间给你发邮件才是给你添麻烦了。我还在想是不是因为我，让你不开心了，所以你早上给我回信，我很高兴」

　在一旁侧耳倾听的同学们听到这样的对话，都倍感意外地瞪大了眼睛。那也难怪，这半年来几乎没有任何交集的两个人，突然变得如此亲密，那肯定是会惊讶的。但是，没有必要特意去解释，即使他们对这感兴趣，也是会去问已经融入班级圈子的夕月，而非朝日吧。朝日把他们赶出了视野。

　夕月微微一笑，露出安心的表情。使夕月感到不安的事实，让朝日感觉胸口像被锋利的刀刺了一下，一阵疼痛。朝日心中满是罪恶感，有种想向她反复道歉的冲动涌上心头。

　夕月真是个很优秀的人。如果自己是男性的异性恋，或者女性的同性恋，自己会爱上她吗？她更能尊重对方的心情，而非自己的感受和想法，这真的很了不起。

「……我没有觉得不开心，反而是我对夕月说了很过分的话，对不起。其实我都觉得自己没脸见你，还想着要不要逃学旷课呢」

　站着说话也太过显眼了。朝日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放低声音说道。

　夕月听到朝日的话，惊讶地瞪圆眼。

　然后，她伤心地垂下眉尾，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是，她并没有说出那句话，只是轻轻松松地开了个玩笑，让阴郁的氛围一扫而光。

「你不是对自己不迟到不缺席不早退很自豪的吗？」
「你还记得那个啊。这让我有些开心啊」

　朝日低声说了一句轻松的玩笑话作为回应。感觉心中的苦闷得以消除。

　夕月看到朝日的表情稍有缓和，便直视着朝日的眼睛。

「——我也说了很过分的话，就不要那么在意有没有脸见我这种事情了」

　是朝日先说过分的话，她的话既不是对朝日的否定，也不是贬低，而是纯粹出于好意的愿望。实际上，朝日以此为由封杀了她的感情。不是否定或拒绝。是单方面的扼杀。

　她是有权力说出这种程度的抱怨的。

　但是，即使朝日现在说了她不需要道歉，她也一定还会对朝日抱有歉意，不会收回自己说过的话。所以，朝日忍住了没去说，苦笑了一下。

「谢谢，夕月真的是个好人」
「彼此彼此」

　她也微笑着，这样评价朝日。

　但是，不是那样的——不是那样的啊。朝日在心中这么自言自语着。

　想理解会让她和朝日曾经的挚友执着至此的恋爱这种感情到底是什么，这种任性的动机，以及不想失去『朋友』这一关系的欲望，让朝日说出那些话、做了的那些事，这些都不会是好人的言行吧。至少，如果能容忍有人受到伤害的话，那么就可以狠心拒绝别人自私的爱慕，明明只要拒绝了，事情也就结束了，但是现在这种半吊子的善意让朝日进退维谷。

　正聊着，上课的钟声就响了。

　两人视线交汇，无言地告别了。就算不用言语也能交流，这让朝日有些开心，她高兴地笑了。

　直到几天前都没想到两人会形成这样的关系，现在却变成了这样，连朝日都觉得惊讶，但两人的境遇和思想竟然又会如此一致。意料之外，相遇或许就是这样的东西。正如她所说，恋爱并没有明确的原因契机，也许，出乎意料的是，邂逅本身就是契机，可能构建关系性的基础在邂逅之前就已经形成了。朝日是这么想的。

　朝日正思考着这样的事情，突然有人向朝日身边走来。

「枯冬，那个——能稍微借用一点时间吗？」

　在这个班级里，真正和朝日交谈过的人是很有限的。而且几乎都是女生，朝日从来没有和男生认真说过话。

　向朝日搭话的，是一个从未和朝日交谈过的男生。大概是趁朝日和夕月的对话结束后过来的吧。他个子很高，肌肉发达，长相也非常端正。他是篮球部的，虽然是一年级学生，却参加了比赛，这件事在一些女生之间已经传开了。

　他没有让人感觉难以接近，像是染发、不好好穿制服，或者言行粗野、品行不端这种事情更是从来没有听说过，是老师们非常信赖的男生。他总是站在班级的中心，朝日也见过几次他和夕月亲切交谈的样子。

　他一脸紧张，为了不让声音过于激动，小心翼翼地组织着话语。

「呃……你是高木同学吧？　有什么事？」

　名字已经记不太清楚了，但按照学号顺序排列的座位位置和姓氏多少是有关联的，所以他的姓朝日还是隐约记得的。而且他是很有名的学生，在朝日也听过好几次他的名字。

　这种冷淡的态度让他想起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和夕月的对话，但他还是稍稍放松了点，回答道。

「原来你知道我的名字啊。很抱歉这么唐突，其实我有重要的事情想和枯冬说」
「……是可以直接在这里说的事情吗？　还是换个地方比较好？班会马上开始了，如果不是急事，可以之后再说吗」

　凭直觉，朝日知道他接下来想说什么。虽然在高中朝日很低调，但这种事情在初中时期已经经历过很多次了。这种事情一般都是通过书信、朋友或埋伏来传达的。其中，像这样面对面地把人叫出去的，真的少见，朝日对他感到很佩服。

　周围的视线刺了过来。

　好奇心的视线，又或是部分女生投来的带有负面情绪的视线，无数刺痛朝日的情绪，让朝日感到厌烦。虽然对高木没有了解得那么详细，但他不是一个轻浮的人，这种感情和表达方式都很真诚。因此，不管别人怎么看自己，朝日都不会对想要表达自己想法的他怀有恶感。

　他把信递到朝日的桌子上。是用可爱信封包着的信。

「那个……希望你看一下这个」
「我知道了，谢谢」

　虽然不知道是对什么的感谢，但为了不惹麻烦，朝日还是先说了句客套话。高木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能看到周围的男生都为他喝彩。

　虽然有一部分女生会把嫉妒和敌意等负面情绪转向自己——其中也有昨天朝日提过忠告的两个女生。朝日笔直地回视着这样的她们。顿时，周围的视线就像分散的小蜘蛛一样四散而去了。如果没有正面冲突的觉悟，希望她们就别继续抱有这样的感情。——虽然性质不同，但羡慕别人恋爱的事实，无论是朝日还是她们，都是一样的。所以，朝日对她们视线的反抗也就做到这种程度就收住了。

　打开信封看信。里面有简单的寒暄和指定的时间、地点。

　然后里面还写了他有想亲口说出的重要事情。全部确认过后，朝日将信放回信封里，收在包里。

　如果可能的话，希望他全都口头传达。这样的信很难处理。

　把它珍藏一辈子很奇怪，但迅速处理掉也不太好意思。如果是轻佻又忠实于欲望的东西，或许任着自己的感情撕碎扔掉也是一种应对方式，但这封信里面充满了感情。

　是自己羡慕的恋爱感情。因此，要珍重地对待。

　因为如果不这样做的话，自己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恋爱和爱情是什么。

　朝日发出了一声谁也听不见的微弱叹息，该如何处理这棘手的事情，脑内组织着拒绝的言辞。话虽如此，最后也只能用模棱两可的话来拒绝了。

　当然，面对真挚的感情，不把一切都说出来，不诚实地回应，朝日会有罪恶感，但是坦白自己是无性恋，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还不太懂恋爱』之类的，这种程度的话就能让对方退缩了吧。朝日下了这么一个结论之后，就把这个任务从脑子里赶了出去。

　突然，朝日发现夕月正看着自己。

　混杂着几种负面情绪的视线中，也包含着情绪性质不同、方向性不同的视线。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不安』。是“朝日会如何回应高木的想法呢？”“虽然我封杀了自己的感情，但是朝日又会如何回应他的话呢？”那种不安。

　朝日的胸口又痛了起来。这次不是刺痛，而是紧逼的压迫痛。

　坦白自己的想法并不是坏事。没有人应该为怀有爱慕而受到责备。尽管如此，凭什么朝日能封杀了她的感情，让她自己扼杀了自己的感情。朝日和他不是特别亲近，但朝日却能架得住他的话。

　自嘲的想法涌上心头又消失，但那也只是从脑海中消失，不久便会堆积在心头，左右自己的思绪。朝日开始产生想要放弃一切逃避开去的负面情绪，只能用强颜欢笑来掩饰。结果——让夕月遮蔽自己的感情，连朝日自己也不得不欺瞒自己的感情。真是讽刺。

　午休时间。为了在午饭前完成任务，朝日一个人前往信中指定的地点。有几个学生似乎很在意朝日的动向，但貌似并没有人尾随朝日，朝日这才放下心来。

　高木指定的位置是通往屋顶的楼梯间。

　这所高中的屋顶原则上是禁止进入的，要上屋顶的话需要得到教师的许可并有教师同行，所以屋顶的门也是上了锁的。因此，从顶层通往屋顶的楼梯因为没有人会上屋顶，所以也就不会有人来。虽然有点暗，但只要稍微往里看，任何人都能看到这里的状况，在某种程度上也保证了安全。

　到了那里，看到一脸紧张的高木就在那里等着。

　只有教室开着暖气，走廊里很冷。朝日穿着大衣站在他面前，把手从口袋里拿了出来。高木一脸紧张，而朝日则相对平静。高木大概察觉到了这种温差，脸上露出了苦笑般达观的表情。

　朝日先用一些琐碎的闲聊来缓和气氛。

「我一直以为这种事基本上都是放学后，我初中时期就是这样的」
「啊，那个——我本来也打算这么做的，不过，枯冬总是放学后马上就回家，所以就觉得你应该很忙。我觉得时间比较充裕的时候说比较好吧」

　这句话让朝日感到意外，原来他是有认真看着朝日的。另一方面，朝日也为自己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觉得很对不起，从而产生了罪恶感。高木似乎稍微松了一口气。朝日也就不再闲谈，切入正题。

「是很重要的事情吧。我会听你说的」

　朝日这么说完，高木原本想要闲聊的嘴一下子闭上了，重新面对朝日。他带着认真的眼神看着朝日，脸上还残留着紧张的表情，开口道。他仿佛下定了很大的决心，说出了朝日想象中的那句话。

「希望你能和我交往。请和我交往」

　话语响起。运动部的他说出的话很沉重，在昏暗的楼梯间回响着。

　虽然这句话非常简朴，但其中包含的意思是非常明确的。

　朝日的表情没有变化。不管是感激还是厌恶，朝日都找不到对这种爱的告白恰当的反应。只能是，用同样认真的眼神，尽可能诚实地回应那份感情。

　高木的表情中包含着紧张和达观。他应该已经猜到回答了吧。

　虽然有一些问题想问，但迟迟不回答对他也不好。朝日回复道。

「对不起，我无法回应你的心意」

　沉默再次降临。沉默不再是刚才那种被紧绷绷的紧张感和走向悬崖的不安感包围的沉默，而是松弛、达观和沮丧，还有一点点特别的安心。被干脆利落拒绝的感情，是会被毫不犹豫地放弃吧。正因为如此，把自己的想法用语言表达出来是很重要的，拒绝表达是极其傲慢的。

「……是吗？谢谢你，直接地回答我」
「我应该是没和高木同学说过话，你是喜欢我什么？　脸？」

　这类问题如果问错人就会被对方怀恨在心，但如果是高木的话应该就不用担心这方面的问题，为了将来的参考，朝日问出了这个问题。高木一时说不出话来，望着朝日，看着一脸认真的朝日，露出苦笑。然后，就像积雪融化一样，笑容一点点消失。

　几秒钟的沉默后，他低着头，点了点头。

　他羞愧到脖子都红了，扶着自己的额头。

「长相和个子小。对不起，动机太轻浮了对吧」
「没关系的，只要说实话就好，因为高木同学一直都很诚实。很抱歉我问得这么直接，但还是谢谢你告诉我」

　朝日有自己长相很好的自觉。身高——虽然各人喜好不同，但应该和胸大、声音好听一样吧。主要是基于外表的好感，但那也没关系。如果是忠实于俗套的欲望，就会让人觉得不舒服，但不管是喜欢长相也好，还是喜欢对方有钱也好，或者是喜欢内在也好，都是差不多的。

　确实，如果有人能注意到自己的内在，很多人都会很高兴，但也没有必要只是因为这种理由就道歉或感到羞愧。朝日鼓励着他。

「果然，很多人用这种轻浮的理由告白吗？」
「还挺多的。不过——我问这个问题并不是为了确认高木同学是不是这样的人，而是因为如果有『不是这种的理由』，我想改善。所以，我没想着谴责你，你不用那么在意哦」

　理解到高木有误会的地方，朝日这么说道。

　他没能理解朝日这句是什么意思，露出讶异的目光。

　朝日不打算把全部事情告诉他，但既然已经让他受挫了，至少要让他听明白。

「高木同学不会问我为什么拒绝告白呢」
「那当然是不会问啊。我不会任性到那种程度的」
「你想问我就会回答。既然你鼓起勇气表白了自己的感情，我也会诚实地回答你」

　他沉默了一会儿，用意外的眼神看着朝日。他这副样子就像是在说自己误会了朝日，对朝日的言行感到很意外。他会有这样的感想多少让朝日有些不服气，但考虑到朝日平时的言行，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也不是在装模作样」

　提前说出这句话做了预防之后，他像是要深思般低下头，几秒后又抬起头。

「请告诉我」
「我还不太明白会喜欢上别人的这种感情。就算要这样的我和任何人交往，多半也是不真诚的——说得老套点就是，我现在还不是能和别人交往的状态。我从小学开始就没有答应过任何人的告白。所以，即使是为了不被告白，我也想改掉会被别人喜欢的性格」

　朝日隐瞒了自己是无性恋的事实。如果是直觉敏锐的人，或许会认为这句话与无性恋有关，但无论是异性恋还是同性恋，都有在恋爱感情方面迟钝的人。总之朝日就是在伪装成那样的人。

　这种伪装也许是不诚实的，但朝日也不想把自己的烦恼毫无顾忌地告诉所有人。之所以会对夕月说，是因为她和朝日一样，都是站在少数派一边的人，她胸怀宽广，朝日相信她会包容一切。

「……是吗？谢谢你，告诉我」
「虽然听起来像是方便拒绝别人的理由，但这是真的」
「我知道的。如果是说谎，就不会特意说出来了。这个理由我接受了，我已经放弃一半了」

　朝日心中有着疑问。

　真的是，实在不太明白。这种——如果是在故事里经常会有的，感恩之类的强烈感情也就罢了，会有人仅仅是被长相和身高所吸引，就做到表白这种程度的吗？

　朝日不太明白，最后也只能是羡慕那种感情。

「……如果枯冬愿意和人交往的话，到那个时候，我可以再向你告白吗？对不起，我这么恋恋不舍——我也可以吗？」

　想着差不多了，正想告别并离开的时候，高木一脸认真地盯着朝日问道。有些人在被朝日拒绝之后还会继续恳求朝日，但他的话多少还是考虑到了朝日的感受。

　朝日沉默着，对这个提案陷入了沉思。

　说实话，不管是谁来告白，对朝日来说都没有太大差别。朝日如果理解了恋爱这种感情的话，也许就会有差别了——但要是这样，那就只有等朝日理解了才能得出答案。

「我不知道。如果到时候我对高木有好感的话，也许能交往，但如果不是的话，我想最后我还是会拒绝的，所以现在既不能肯定也不能否定。而且——」

　高木听到朝日的回答，这次脸上终于露出了然的笑容，但听了朝日接下来的话，他又有些疑惑。朝日也不知道还要再说些什么，她在心里对自己嘴里说出的话，还有这有违冷静思考的行动，产生了疑问。但是，在朝日的思绪里还带着疑惑的时候，情绪就驱使着她开口。

　脑海中闪过的，是不在场的她的笑容。

「如果不是出于自己的好感，而是出于别人对自己的好感而被动地与别人交往的话——有比高木更优先的人。所以，大概很难接受你的告白。对不起」

　朝日道歉了。这次的道歉不是模棱两可的道歉，而是带有明确感情的道歉。

　朝日学到了，恋爱不是先到先得、不是以除感情为基础以外的某种标准成立的。所以，把她排在他之前，是出于友爱的偏袒。所以朝日向他道歉了。即使两人同样对朝日抱有爱慕之心，在这种方面也会有差异。无论是异性恋还是同性恋，都不会有什么不一样。

　如果要说选择的理由，就只有这一点。

　当然，这算是在打如意算盘。

「——我知道了。今天谢谢你，占用你的时间真是不好意思」
「没有，我才要说对不起。我可能比一般的拒绝做得更过分」

　这就像拐弯抹角地说『我和你不会有在一起的未来』。与其这样，还不如直接只告诉他自己不能和他交往，这样他也不会受伤害吧。

　但是，他苦笑着摇了摇头。

「别放在心上。你这么认真地回答我，我很高兴。我……误会了枯冬，一直以为你对很多事情都很消极，很怕麻烦，所以我很意外，对枯冬也有了完全不一样的认识」
「夕月同学也这么说过」

　说起来，她也对朝日说过类似的话。

　朝日自知自己是自我评价很高的一类人，但朝日并不认为自己是那种很简单就会被别人称赞，优秀的人。因此，朝日在心里很难坦诚地接受他们的夸奖。

　听了朝日的话，高木好像想起了什么，自言自语道。

「说起来，你今天早上也和青叶说话了」

　朝日的表情微微紧绷了起来。尽管他可能没有看穿朝日表情的细微变化，但高木似乎还是察觉到了什么，看着朝日。虽然不可能全部都看透了，但在他心中，朝日说要优先考虑的人物和青叶夕月之间，一定会浮现出浅浅的等号吧。

　这是事实，但朝日无法坦率地肯定。

　这也就是要从朝日的嘴里公开她是同性恋这件事。回想起前几天那些女同学们对同性恋说的话，就知道这不是那么简单就能说出口的事了。因此，朝日犹豫着要不要说些话来掩饰。

　但是，朝日在心中推测，高木这个男生应该不是这样的人。他肯定不喜欢做那样的事情。而且，如果想轻易地蒙混过去，也可能会被认为是间接的肯定，朝日可能也没有必要开口。

「……我看到昨天发生的事了」
「是和那两人大吵的事情吧？　你有在啊」
「嗯，我不想引起风波，所以一直保持沉默，因此你可能就没注意到我有在吧。我很讨厌那种事情。但是，厌恶自己的定义为『恶』的感情和想要纠正这种恶的『正义』的感情是两码事，我并没有能纠正恶的正义」

　大众观点上的正义与否有不同的判断，但至少在他心中，阻止两人对话的行为是正义的吧。他在这里提出这个话题，说明他已经猜到夕月可能是同性恋，并且不想再宣扬。朝日理解他，稍微信任了一下他。

「我喜欢上枯冬的理由毫无疑问是长相和小个子，但今天下定决心告白的理由是昨天发生的事哦。做得很出色。我认同枯冬，也许是想掩盖自己内心缺少的正义感这件事」
「我也没有正义感那种东西啊。我没有，也没必要有。只是，会有人因为那种话而受伤，所以我必须插嘴，我自己也很讨厌那种话，所以才发的牢骚。仅此而已，没几个人会打着正义的旗号行动的」

　无论是否声张正义，归根结底都是因为心中的『理想』。

　相信自己心中存在正义的人和不相信自己心中正义的人，理想一致的情况并不少见。那么，无论心中的正义多或少，存在于其中的不过是一个人一意孤行的理想，那一定不是什么崇高的东西。重要的是这个行动是为了谁。

　朝日说完自己的感想，高木就像认输似的挠着脑后的头发苦笑了一下。在日常生活中，恐怕没有人比枯冬朝日更能隐藏自己了。而且，朝日本质部分是对自己的自我评价很高的同时又会自我厌恶，有着矛盾的自我认同。高木用有趣的目光审视着朝日的人性。

「……嘛，那也是要想说才行啊」
「嗯」
「我和枯冬一样，想成为能肯定别人的人。所以——我会支持你的」

　他没有说具体是什么。

　再详细一点来说，他没说具体是谁和谁的什么事情。

　但是，他话语里所说的内容，不用全部听完也能理解他想说什么。

　朝日否定了夕月的爱慕之心。但是，他对此予以了肯定。

　朝日是知道的。自己扼杀她的爱慕，这是多么违背自己的生活方式啊。朝日想要成为一个能肯定他人性与爱、性取向的人，却自私地拒绝别人对自己的感情。但是，高木的这句话就像一面镜子一样再次映出自己的行动，变成一根微弱的刺，刺进了朝日的心中。

　他不知道。不知道朝日对『恋爱』『爱情』抱有的自卑感、厌恶感和傲慢。不知道朝日对亲近的人对自己的恋慕之心所感受到的痛苦。

　所以他说拒绝别人对自己的感情是因为朝日很诚实。但不是这样的。

　并不是因为朝日诚实。而是因为朝日有着连自己都觉得厌恶的可憎的自卑感。

　朝日陷入这样的自我厌恶中，他微笑着，像闲聊一样喃喃自语。

「不过，太可惜了，你不懂恋爱」

　朝日说不出话来。但是，他说的这句话没有任何恶意，而且是朝日自己隐瞒自己是无性恋者的事实，拒绝了他的表白，所以没有办法，只能接受。朝日故作平静，回以苦笑。

　嫉妒、羡慕和自卑感盈满朝日的内心。

　她咬住嘴角，抑制住情绪的漩涡。

　既不是因为喜欢才有了这种性取向，也不觉得这种性取向有什么值得怜悯的。——当然，如果他知道朝日的情况，也会避免说这种话，但朝日还是要稍微忍耐一下这种事情。

　因为到现在为止，朝日都没有和别人说过这么复杂的话题，所以也很少会像这样被人正面说这种话。正因为如此，刚才的话才格外刺痛朝日的内心。

　在满心的痛苦中，朝日继续露出掩饰的笑容。

第10话　放声痛哭

　两人同时回到教室的话，一定会被说些奇怪的传闻，或者被人用令人厌恶的目光看着，这样会很麻烦吧。和高木聊完，朝日就先回教室了。

　当朝日故作镇定地回到教室时，几道视线同时投向她，朝日的全身都被厌恶感淹没了。有的是出于好奇的视线，有的是出于嫉妒的视线。虽然其中包含着各种各样的感情，但没有人会向平时就不和任何人亲密交谈的朝日提问，朝日默默地回到自己的座位，把姐姐准备的便当盒拿到桌子上。

　突然，朝日和夕月对上了视线。在一群用嫉妒和负面情绪的目光看着朝日的女生中，她用另一种感情的表情看着朝日。她的眼神带着不安，像是在问朝日结果如何——考虑到如果没有义务把一切都告诉她，那对高木可能也是不公平的，同时，高木也察觉到了朝日和夕月之间的关系，她本身也比高木先向朝日表白心意。

　两者放在天枰上，倾斜的一方也是让夕月安心的一方。

　朝日拿出手机，想简单地向她说明事情的始末和概要。

　但是，朝日还没来得及打出几个字，就有人站在了朝日的桌子前。

「喂」

　来人遮挡住了日光灯的照明，朝日不由得抬起头来，只见一个头发染成茶色的女学生站在桌子前。就算是朝日也知道她的名字。如果青叶夕月是这个班级里很受欢迎的优等生，那她就算是在这个班级里言辞激烈，特别有影响力的人。她制服穿得很随意，头发也染了色，虽然就外表来看很容易被人认为是不良少女，但她五官端正，妆也意外得化地很淡，异性对她的评价很高。

　名字是高梨吗？在明确有事要找朝日的她面前，朝日把手机放进口袋。朝日盯着她的脸看，发现她有敌意。在这种时候，朝日并没有傻到完全不知道从未和自己交谈过的她为什么会来找自己。

　周围的学生像欣赏戏剧中的一幕一样，远远地看着这个场面。

　没有人来帮忙。只有夕月脸色微变，站了起来，朝日用视线制止了她。朝日的确想有人能来帮忙，但朝日并不希望因此给她招致怨恨。因此，朝日决定自己解决问题。

「你是高梨同学吧。有什么事？」
「我有话跟你说」
「会说很久吗？　我还没吃午饭呢」
「……看你」

　她没有说可以之后再谈，看来她的意思很坚定。

　虽然没有义务答应她，但不答应可能会引起矛盾，影响今后。

　而且，朝日也问心无愧。要说问心有愧的，大概也是高木那边吧。

「我知道了，可以去谈谈」

　朝日合上打开的便当盒，放回包里。

　也许今天吃不上午饭了。带着那样的失望和依依不舍，朝日看了一眼包，跟着走在前面的高梨离开了教室。

　高梨带着朝日前往教室这一层的女厕所。

　刚好现在没有人在，但这里随时都会有人来。这是表明虽然她个人想避免在大庭广众下谈，但也不会拖太久的意思吗？还是说，她打算如果发生激烈的争吵就会去别的厕所？总之，看起来都很麻烦。

「然后呢，有什么事？」

　朝日不做铺垫，单刀直入地问道。

　她对朝日这种毫不畏惧的态度挑了挑眉，但并没有表现出不快的傲慢态度，只是快速开口说道。

「高木对你说了什么？」
「这个我不能说，不好意思，你问问他本人吧」

　朝日猜到了她的问题。在来这里的路上，朝日一直在思考该怎么回答，而朝日考虑出来的回答就是这样的。高梨微微焦躁地皱起眉头，但朝日也不让步。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高木他想向朝日表白自己的爱慕之情，但如果朝日四处宣扬，那朝日就要对不住高木了。

　看到朝日顽固不让的表情，高梨咬紧牙关，瞪着朝日。但是，这个对话只是为了确认前提，即使不问也能进行下去。关于这一点，她没有再问，继续说了下去。

「……嘛，我也知道是什么，就算了。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这个我也不能回答你」
「你说了也不会有什么损失不是吗。你就说吧」
「既然你这么说，那你倒是说说我说出来会有什么好处」

　对于气势汹汹的询问，朝日也气势汹汹地回答。

　要想和平地结束事情，就应该适当地附和一下，把她想听的事情告诉她，但如果因此就要大肆宣扬高木表白的话和他们之间的事情，也有悖于朝日信念。听到朝日这么说，高梨焦躁地说不出话来。

　五官端正，但脾气急躁——与其说是急躁，不如说她是鲁莽冒失。看起来她似乎也不怎么从容。——事实上，如果她真的很喜欢高木的话，那就是得不到回报的单恋。也难怪会无法从容。

　但是，就这样互相瞪着也没有用。

　朝日在心里向他道了一声歉，辩解是为了自卫。

「知道了，我回答你——高木向我提出了交往的请求，我拒绝了」

　正当朝日淡淡地说出事实的时候，她的表情变得阴沉，皱起了眉。

　她那带着愤怒和嫉妒的视线穿透朝日，朝日耳边传来她沉闷的咬牙切齿声。她丝毫没有掩饰憎恶的情绪，对着朝日恶狠狠地说道。

「……为什么是你？你明明什么都没做」

　正如她所说。朝日确实什么都没做。

　只是他自作主张地喜欢上了朝日。当然，要是直接说出来的话可能会发展成暴力事件。

　朝日极其郑重地回答，但没有说谎。

「他说喜欢我的长相和小个子」
「你在说什么啊，我听不懂」

　她不屑地说道。虽然不知道那是刻意挤出来的咒骂，还是真的无法理解朝日的话的意思，但朝日觉得自己没有必要郑重地再说一次。

　她一脸厌烦，再次不屑地说道。

「那你为什么拒绝了？」
「……我还不是很懂恋爱或者别人交往这种事情」

　朝日并不想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但就算说谎，一旦露馅就麻烦了。因此，朝日对高梨也说了当时对高木说的几乎相同的理由。与马上表示理解的高木不同，高梨一副无法理解的样子皱起了眉。

　但是，不知道高梨是怎么理解这句话的意思的，她脸上露出了苦涩而又不屑的笑容，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视线中充满了对朝日的愤慨。她一定也在努力让高木对自己刮目相看吧。只要看她的体型和头发就知道。她把没能得到回报而产生的愤怒用语言表达了出来。

「经常会有这种人啊。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样子勾引男人的家伙。怎么？　这样感觉很好吗？　能扮演被受欢迎的人单方面喜欢、可爱的自己」
「我不知道你要为什么这么敌视我……他没有看向高梨同学是因为高梨同学对他没有吸引力。我觉得拿我出气是不对的」

　以牙还牙。虽然朝日也会假装冷静，但听到别人嘲笑自己，也是会生气。朝日心中憋着一股怒火，冷静思索着进行反驳。

　听到这些煽风点火的话，她一定被深深刺痛了吧。她脸色一变，抓住朝日的衣襟。虽然两个人的身材相差不大，但朝日的个子比较矮小娇弱。与之相对的，高梨的成绩和青叶夕月一样成绩优秀，在保健体育科目也是如此。

　有着良好运动能力的她抓住了朝日的胸口，就这样把朝日按在了墙上。

　朝日没做抵抗。就算再怎么反抗，肯定也压不住她吧。所以，朝日只能就这么瞪着她，继续说下去。

「这就是为什么高梨同学你会输给了一个仅仅长得好看的女生。高梨同学你的性格很差。沟渠水或呕吐物都要比你更漂亮啊」

　朝日知道自己气上头了，但嘴上就是停不下来。

　先挑起事端的是她。

　朝日喘着粗气地说道，贬低她的武断。

　高梨对朝日说的脏话，都是朝日中学时代就被别人说过很多次的话。听到这样的话，为了不引人注意，朝日一直没有和男学生接触，如果即使是这样也被这么说，那就还是撕破脸比较好吗？听到朝日带着怒气说出的话，高梨咬牙切齿。

「为什么最后会输给了没努力去让别人喜欢的人，然后还要被这样说！我——因为他说了喜欢聪明的人所以努力学习了，因为听说他进了篮球部所以去了篮球部当了经理，为什么会是什么都没做的你啊！」
「那种事情我不知道啊。我之所以会抗议也是因为高梨同学抓住了我的衣领！如果你松开这只手说『对不起』这三个字，我也会对你说『你真的很辛苦啊，加油吧』！　话说回来——为什么我一定要接受高梨的恋爱咨询啊！　我也是！　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想被任何人喜欢啊！」

　朝日的话越说越激烈，从骂喊变成了怒骂。

　话中的感情毫无虚假，那都是朝日的真心，不知道她是不是理解到了朝日话中零星的意思一瞬间露出了心虚的表情。朝日的脑中想起了夕月。朝日对高木还是觉得很无所谓。虽然对他很抱歉，但朝日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也不介意因此和他失去缘分。

　但是夕月不一样。朝日害怕和她断绝关系。

　每次像这样和各种各样的人交谈，她的存在就在自己心中变得越来越大，这让朝日更加害怕了。如果可能的话，朝日想一辈子都和她在没有恋爱介入的友爱世界里做朋友。如果做不到这一点，朝日希望自己至少能理解恋爱。这两项都没能实现，结果还要被骂成这样，朝日根本不可能保持平静。

「我也很想知道为什么高木同学会喜欢我啊！　我要怎么做才能喜欢上别人啊！？　大家总是可怜我，就不要总是在这种时候问我恋爱之类的事情啊！ 我不可能理解的啊！　我还在学啊！」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啦！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啊！」

　朝日是有自觉的。朝日知道自己说话语无伦次，在任由情绪来串联话语。

　思绪变得一团糟。这就像脑浆被搅拌机搅过一样。就像把心灵碾碎了一样。如果是平时的朝日，听到这样的话也许会敷衍过去——和悠羽发生的事，夕月的爱慕，高木的话，还有她的嘲笑。堆积如山的焦躁终于爆发了，朝日把一切迁怒在宛如引火线的她身上。

　朝日知道自己没有权力将她的言行当作引火线来骂。

　在仅存几分冷静的内心深处，朝日如此自嘲道。

　她咬紧牙关强忍激动，深深叹了口气，调整着呼吸。

「别管我说了什么了。放开我」
「……真的是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为什么高木会喜欢你啊」
「我也想问啊。喜欢我的长相性格什么的——真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朝日不耐烦地说道，硬扯掉她抓住自己胸前的那只手。虽然没有觉得喘不过气来，但是把她的手扯掉之后让朝日感觉松了一口气，然后朝日抚平着制服的皱褶。

　做完以上动作之后，朝日不想再和她说话，想转身快步离开女厕所。

　但是，就在这时，她小声嘀咕。

　她一脸沮丧，拳头紧握到几乎要渗出血来。

「美人做什么都能顺心真好。所以才会对恋爱什么的没兴趣吧」

　朝日转过头，看着她的脸，凝视着她的双眸。

　血涌上头。心里觉得要糟了，用理性去抑制，但情绪上却不接受。血液随心所想地涌进脑中，推波助澜着。喉咙微微颤抖。急剧上升的体温让朝日喉咙干渴，声音瞬间沙哑起来。

　情绪激烈到让人误以为视野被染成了一片红色。

　那句话是朝日最不想听到的话。

　无论怎样挣扎，怎样苦恼，怎样期盼都得不到的感情，即便如此还是会渴望的感情，结果被人轻描淡写为做什么都顺心只是因为不感兴趣才会这样，朝日感觉自己感情的枷锁被全都打破了。如果是在平时——如果放在平时，朝日一定会觉得很愤懑。但是，现在朝日却无法忍受了。

　高梨注意到回过头来的朝日表情中包含着异常凄惨的苦恼和愤慨，虽然不理解自己说出的话是怎样刺痛到朝日，但也大概意识到自己吐出的话以最糟糕的方式刺痛了朝日。她脸上的懊恼和焦躁消失了，意外地露出了担心朝日的表情。

　但是，还没等她开口，朝日就冲到她的跟前，抓住了她的胸口。

　久违地——真的很久很久没这样，伴随着数年未见过的愤怒，朝日呐喊着。眼角含着泪水，声音激昂而悲壮地颤抖着。

「我也不是因为喜欢才以这种样子出生的！」

　不足几秒、尖叫般的自白。结束后，朝日大口喘着气，继续盯着高梨。朝日一边冷静地从俯瞰的角度观察、理解着自己的行为，一边继续盯着她的眼睛。

　高梨承受着朝日的呼喊，以悲痛的表情继续保持沉默。虽然不知道那个表情是什么意思，但是和刚才任凭感情大喊大叫的高梨不同，现在的她好像很后悔自己言行。血从她垂下来的手掌上渗出滴落着。

「那个是不是有点不妙啊……⁉」
「老师，要快去叫老师过来！」

　大概是听到了刚才朝日的叫声吧。来查看情况的几名女学生，看到这个不同寻常的样子，都决定叫老师来了。但是，朝日和高梨却纹丝不动。

　朝日用力咬着下唇，但忍受不住的泪水顺着一边脸颊流了下来。

　长相姣好是自己的自豪之处。朝日遗传了父母的美貌，为了维持美貌也做了相应的努力。父母总说朝日端正的长相很漂亮，让朝日要保持很自豪。

　朝日并不打算为自己生为无性恋而感到羞愧，也不想为自己的不幸而哀叹。朝日只是想理解恋爱和爱情，被生成这样的人并没有什么可耻的。但是——这绝对，绝对，不是自己希望如此才生成的。朝日绝对不会否定这个性取向，但既然渴望理解恋爱，就不可能一直肯定自己的性取向。

　这一切都不是自己选择的。

　朝日只是一直珍惜着自己与生俱来的东西。

　像是无力倒下般，朝日抓住她的胸口将她压到墙边，叹息般低语。

「是不是撕破了脸，就不会再有人喜欢上我」

　朝日勉强挤出笑容，向她问道。

「告诉我啊高梨同学。我也想理解恋爱这件事——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如果我站着不动就会伤害别人，那我应该扼杀自我吗？」

　枯冬朝日是想理解恋爱的无性恋。朝日不想被任何人否定这个愿望。

　但是，与此同时朝日也很重视友爱。

　即使夕月和朝日说了在理解恋爱之前她会封杀自己的感情，但朝日也不能保证自己会有理解恋爱的那一天，所以干脆切断一切，说『我绝对不会理解恋爱，所以放弃和我交往吧』，让她舍弃那段感情，或者『保持不了解恋爱的状态，假装自己理解恋爱了，来欺骗自己和周围人』。

　为了理解恋爱，明知什么都没进展反而有可能伤害别人，却又做不出和别人交往这种不诚实的行为，少女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高梨被她抓住胸前的衣襟，静静地继续承受着朝日的愤怒和呐喊

　教师来到现场，将已经燃尽了、仅剩积淀下的感情的两人拉开，已经是几分钟之后的事情了。

第11话　母女

「暖气会开太大了吗？　这样可以吧？」
「啊，嗯。真的很对不起，要让母亲……来接我」
「别在意。毕竟是自己女儿的事情」

　母亲微笑着回应朝日的道歉。她是枯冬香织。

　虽然已经三十多岁快四十了，但她的外表是朝日被别人嫉妒的美貌的来源，容貌非常端正，即使年龄增长，依然很美。

　她握着方向盘，悠然地开着车。因为她平时工作经常开车，所以驾驶技术非常好。坐在能被暖风直接吹到的副驾驶座上，朝日抱着包，被对母亲、高梨和夕月的罪恶感折磨着，叹了口气。

「在学校发生了纠纷……真的很抱歉」

　朝日抓住高梨胸口的现场被别人目击，然后被老师制止了。

　在这种情况下，不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放她们离开，而是需要她们接受调查。但是，双方只是互相揪住对方的胸口，虽然严格来说是暴力行为，但也只是两败俱伤，也没怎么受伤。本来互相道歉之后这件事就算了结了，但是班主任看穿了朝日精神上的煎熬，多管闲事地让她早退了。

　不过，事实上吵过这么一架，朝日也说不出足以否决提案、有说服力的话，所以她就在老师的催促下早退了。当时，为了告诉家长事情原委而联系了香织，她说因为工作关系来了附近，所以就直接来学校接朝日了。

「嘛……朝日会出这种事我很意外，不过对面的女孩子说了不是朝日的错，老师也说这次的事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好。我也听了事情的始末，觉得是两败俱伤，既然都道歉了，大人就不该插嘴。再说，我一直不在家，我没有权利生气」

　香织带着一脸寂寥和罪恶感喃喃自语着，车内陷入了沉闷的沉默。朝日也不知该对她说些什么，就只是望着车窗外的景色。

　她和父亲都很少回枯冬家的宅邸。

　半年回来一次都还算好，有时也会整整一年都不回来。他们会给女儿每周发一次短信，每月打一次电话。他们会把足以拿去挥霍的零花钱和生活费都往女儿的账户里汇，数额高到根本不像是该给上高中和上大学的两个女儿的钱，但也仅是这样。他们这家人之间也仅是这样的关系。

　从朝日的中学时代就一直持续着这种生活。

　现在朝日光靠打工赚来的钱就能生活下去，姐姐只靠画画就能养活自己。他们也已经没有必要再汇生活费了。

　姐姐对这样的父母感到厌烦，把和父母联系的事情都交给了朝日。她自己已经是大学生了。只要愿意就能出去自己一个人生活，所以她也很少会问父母要些什么吧。她说了父母没有必要再汇生活费。

　只靠钱和电话联系来维持的亲子关系已经很淡薄了。已经有一半开始腐朽凋零了。

　他们各自经营不同企业。朝日很清楚他们很忙。

　而且，朝日和姐姐都是已经认为自己不需要父母的帮助，所以才会这么做。但是——即便如此还是很寂寞。如果能像姐姐毫不犹豫地割舍亲情，活得冷酷无情，也许会很幸福，但对于不打算放弃这份爱的朝日来说，不管如何都总是很痛苦。难得像这样见面，他们之间总会聊些空洞的私生活，但朝日今天却没有那种心情。

　朝日对一切都感到了厌烦。

　为了消除这种情绪，朝日向她问道。

「今天还要去工作，没问题吗？」
「啊——我一小时后有个会议」
「那就是到家之后就直接去开会吗？」
「嗯，我要去开会了。对不起啊」

　她垂眉道歉，朝日静静地摇了摇头。

　她说是因为工作来了附近。所以朝日一开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没事。工作加油啊」
「谢谢，我会努力的」

　对话有些生硬。

　这也难怪。相互间也不只是带着善意的感情。

　相处时互相带着不满和罪恶感，并不断掩盖着这一事实。只有表面上是一对美满的母女，但实际上她们之间的关系已经腐烂了。朝日不能直接对父母说不满，父母也以子女没直接来商谈为理由继续着沉溺于工作的日子。

　彼此都知道有着一条不可逾越的界线。

　说出来的话肯定会有所改善，但朝日却做不出让父母舍弃对他们来说比亲情更重要的东西。所以，朝日什么也不说。不管亲子关系多么腐朽、多么扭曲，他们的人生毕竟是只属于他们的。

「学校那边没事吧？　有发生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

　香织带着奇妙的神色这么问道。

　朝日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不是因为对香织不满，所以不想说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屈指可数，但大多是某人的敏感话题。朝日在烦恼该不该告诉她。

　应该是不行的吧。不应该那么轻易地宣扬。

　但是，如果是自己的烦恼，找母亲商量一下不也挺好的吗。

　不管她们之间的关系怎样，她都是为数不多、朝日能够对其吐露心声的对象，再说她站在经营者的立场接触过各种各样的事物。朝日关于无性恋的烦恼，恋爱是什么这个问题。和她商量应该至少能找到头绪吧。

　朝日带着这样淡淡的期待看着她的眼睛。

　她一边开车，一边稍稍望向朝日，露出惊讶的神色。

　要再次开口的时候，一股紧张感堵住了朝日的喉咙。朝日说不出话来，咽了一下口水。

　但是，看到她的表情中也露出了一丝紧张，朝日肩膀的力量瞬间放松了下来。

　不管是姐姐也好，父母也好。他们真的是很厉害的人。朝日时不时会用看着云端之人的眼神看着家人。父母都是经营者，姐姐在美术界赫赫有名。这样的他们，和没有独属于『自己的』长处的朝日，难道不是两个世界的人吗？

　但是，他们是人。他们和朝日一样是人，是生活环境相似的一家人。

　朝日感到如释重负，就这么开始拼凑话语。

「在学校里没有什么特别不开心的事情吧。但是，有烦恼」
「烦恼？　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吗？」
「实话说，我也不知道，想和你商量商量」

　朝日这么说完，香织稍稍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她心情愉快地把视线转向朝日。

「是为了女儿嘛，我会听的」

　听她这么一说，朝日也放松了下来。

　虽然知道不可能被拒绝，但朝日还是有点紧张。

「虽说是要商量，但我想先问一个我一直很好奇的问题，妈妈和爸爸是在哪里认识的？」
「……还挺突然的呢」

　香织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吓得瞪大了眼睛，但她马上又露出了像微笑又像苦笑的暧昧笑容，眯起了眼睛，像是回想起了过去。

　车在红绿灯处停下。她们现在正开在车辆很少、路面比较宽的道路上，这条路连朝日都没来过。香织不愧是在工作的人，对交通状况和别人没注意到的好地方都很熟悉。

「是呢……我和他是从学生时代开始交往的，同班的他提出交往，我们就这样谈恋爱一直到结婚。虽然我们读的是重点高中，而且都专攻不同的领域，所以大学也不一样，但还是维持了这样那样的关系」
「学生时期，是指高中时候的事情吗？」
「嗯」
「妈妈，你今年几岁来着？」

　被这么问道，香织露出非常痛苦的表情，难以启齿地说道。

「……今年，三十九了呢」
「姐姐是十八岁……所以是二十一岁的时候生小孩的呢。这样啊，如果不是从学生时期开始交往的话，也太早了吧」

　朝日数着手指，香织一脸复杂地附和着。

　家人的年龄是不会那么容易忘记的，但朝日不记得母亲的年龄大部分原因在于母亲她自己。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小学时期的朝日给她准备的生日礼物，是在她生日的一个月后她才收到的。如果是会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也就不可能一直记住她的生日。

　香织轻轻地清了清嗓子，想把话题拉回正轨。

「那么，要商量什么？」
「啊，嗯。我的遗传因子很好，所以长得很好看呢」

　朝日呵呵地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脸。

　朝日用手拍着漂亮的脸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香织看着这样的朝日，怜爱地苦笑着说了一句是啊。应该不会是要说自己太可爱了所以很痛苦之类的，商量类似玩笑一样的事情吧。香织抱着这样的期待，继续听朝日说下去。

　朝日露出自豪的笑容，继续说着。

「所以，从小学开始就有很多人向我表白，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都有」
「这不是很受欢迎嘛，跟我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现在不是了吗？　因为青春不再了？」
「已婚人者要是受欢迎就糟糕了。真的是……」

　以前，两人有聊过这样的话题吗。

　有一瞬间，朝日感觉到一种近乎既视感的怀念。朝日高兴地笑了，香织本来是无奈地斥责她的，但现在表情也舒缓了下来。温暖的车厢里，在空气缓慢的流动中，朝日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过了会，朝日带着难以揣测的表情望着车窗，继续说道。

「但是，我拒绝了至今为止所有的告白。因为我不太理解恋爱，就这样和别人交往不真诚，所以我一直都是拒绝的」
「啊，我刚才在学校里也听说了，就是因为这个而激怒了那个女孩子——嘛，没有比轻率的恋爱更难受的事情了，慎重一点是好事」

　她说着，脸上浮现出鼓励的笑容。

　但是，不是这样的。朝日想和她商量的不是这种事情。

　她注意到朝日的表情依然认真而微妙，于是收起笑容，沉默不语。

　喉咙干渴。这是朝日人生中第三个听朝日说起这件事的人。

　第一个是同性恋。第二个也是同性恋。她们同样属于性少数派，所以要说起这个话题比较轻松。但是，她是异性恋。不能保证她会表示理解。如果她像高木那样可怜朝日呢？又或者，听完之后对朝日说，朝日只是没有遇到命中注定的人之类的，这样美梦一般的话呢？朝日害怕、紧张、喉咙干渴。

　朝日用干燥的舌头擦拭干涩的嘴唇，擦干着嘴唇。

　在做完这种无意义的行为之后朝日微微一笑，说道。

「小学的时候还好，初中的时候告白的频率特别高，还有外校的人来告白。在我全部拒绝的过程中，我只用『不太理解』这个理由继续拒绝，我讨厌看到被拒绝的人那副受伤的表情，所以也拼命地学习恋爱。我找男生和女生都聊，读各种各样的书，我也想知道恋爱是什么。但是，我还是不理解想和某人接吻，想做爱的那种感情。母亲——」

　朝日一点一点地说着，不带感情，却带着热度的言语。

　香织带着捉摸不透的表情倾听着朝日的话。

　又到了红绿灯处，车停了下来。

　香织踩下刹车，确认完全停止后，朝日静静地开口。

　刚才还一直望着前方开车的香织，和因为不知道该看哪里而一直望着窗外的朝日，两人的视线终于交汇了。

「——我是无性恋」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朝日和香织都默不作声，不久，绿灯亮起。

　这里没有其他等红灯的车，她们的车只是静静地启动前行。

　朝日没有再多说什么，继续等待香织的反应。

　香织的表情阴沉了下来。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窗外秋高气爽的晴朗天气。

　在这种扭曲的空间里，朝日静静地等着她说话。

　不久，香织把车停在路边。

　朝日看向她，想知道她怎么了，她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扶着额，呻吟般道歉。

「对不起」

　她的第一句话是道歉。

　朝日并不是想要同情，因为对朝日来说这是很艰难的自白，如果香织有她自己的想法，朝日想让她说完再进行下一个话题，不过，她意料之外的反应让朝日不知所措。但是，朝日的不知所措没被关注到，她继续问道。

「是从初中开始的吧」
「……嗯」
「我没听你聊自己的烦恼，只顾做自己的事情。让没有你可以倾诉烦恼的地方。在你痛苦的时候，我只顾着做自己的事情。可能也会别人被说我马后炮，但我的确不配为人母——可能也会有人说我一开始就是这样的」

　听着她的自嘲，朝日想说不是这样的。

　但是，看她的表情，她并没有想让人来否定自己这种说法，反而是能感觉到她身上有一种如果没有人惩罚她，她就会马上消失的罪恶感在苛责着她。

　朝日没有蹩脚地去安慰她，而是用事实作答。

「这么说可能听起来很冷淡，我也没有和姐姐说过这件事。实话说，比起从小学开始就几乎不在家的妈妈，我更信任姐姐。但是，我也没有跟姐姐说过自己的这件事，我想就算妈妈有在家，我也不会和妈妈商量……不是，等一下，刚才说的真心话太过分了呢。要委婉一点」

　朝日说到最后回顾自己的发言内容，慌忙修改。

　看着流着冷汗遣词造句的朝日，香织知道不管朝日是用什么方式说的话都是为了鼓励自己，便道了一声谢。

　作为父母，听到女儿说『姐姐比你更值得信赖』，很少会有父母觉得开心吧。朝日觉得自己说了很过分的话，有一种罪恶感。但是，是不是应该借此机会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呢，朝日很苦恼。苦恼过后，朝日才终于挤出这番话。

「虽然姐姐很冷淡，但是我觉得爸爸妈妈都有属于自己的人生，所以我尊重、支持你们。只是，不管怎样，在我心中最能交心的人还是姐姐，这一点……实说话，很抱歉」
「没事，这是当然的——虽然活得这么自私的我们没资格这么说」

　感觉到这句话里虽然有罪恶感，但并没有受伤的样子，朝日安心地将对话拉回正轨。

「嗯——总而言之，我是无性恋这件事直到最近都没有告诉任何人，我觉得不和任何人商量也没关系。因为这本身并不是一件不幸的事情，也不应该被人所怜悯，我认为这是我自己的个性。而且，如果否定这一点，大概也就否定了和我有同样遭遇的人们。所以我是肯定自己这一部分的」

　朝日笔直地看向香织的眼睛，这样说道。

　听到自己的女儿说出这样的话，香织的脸颊开心地舒展开来。

「……成长得很优秀呢，朝日」
「是呢，因为我的成长环境很好」

　朝日得意扬扬地回应香织的称赞，同时用视线看向前方催促着「走吧」。

　香织点点头，踩下油门。朝日本来也想和她好好谈谈，但她之后还有会议。不能让这样的对话占用时间

「那么，我把跑题跑太远的话题拉回来。其实，最近我又被表白了」
「呃——这次吵架以外的？」
「嗯，在这次之前被同班的女生告白了」

　香织带着惊讶的表情和声音嘟囔着「哦」。

　当然，朝日会避免说出具体内容，但这件事在朝日心中确实有着特别大的存在感，正因为如此，这件事才不能不提。她对朝日来说是为数不多的『可以吐露很多心事的珍贵朋友』——虽然不想将那些向自己表白心意的人排个高低顺序，但她是最能动摇朝日内心的人物。

　她很特别，如果不是她的告白，自己也不会那么着急。

　如果不是她，朝日绝对不会这么堵心，想这么多，以至于被逼到这个地步。

「我拒绝了——也不能这么说吧。呃，我让她闭口不谈了」
「让她闭口不谈了⁉」
「不对，等一下。其实我不太擅长国语」

　朝日思索着寻找合适的词语，加以纠正。

「……如果对方告白了我就必须要拒绝，但是那样的话绝对会伤害到对方。如果对方是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那拒绝了也没办法，但她是我的朋友——我的好朋友，我感觉她正在成为我的朋友，我不想伤害她，所以让她不要告白。但是不让她告白，让她把自己的感情封闭，她也会很痛苦吧，所以就想着干脆让她别喜欢我」
「虽然我觉得自己这么说也不太好，但这样做太惨了。那个孩子好可怜啊」

　香织稍稍带着认真的表情这样说道。

　朝日也有自觉会被这么说。于是点点头，继续说。

「想和她做朋友是我的任性，再说，她不是那种告白被拒绝了就会断绝关系的人，所以其实上，这更多的因为是我的自私。但不管怎么说，我都会拒绝她的心意。但我不希望理由一直是『不理解恋爱』」
「……所以才想商量吗」
「嗯。因为妈妈结了婚，是我人生的大前辈。不管是伤害她还是回应她的想法，我都觉得要先理解对方对自己的感情」

　因为不理解恋爱，所以无法回应那种感情。

　因为不能对你产生恋爱的感情，所以不能回应那种感情。

　即使这两句话的结果是一样的，作为枯冬朝日个人的生活方式，朝日也不愿意继续是前者。朝日不认为一直保持前者很天真幼稚。从根本上来说，朝日确实是无法从本源上理解这种价值观，想要理解这种价值观，就像是异性恋想要从本质上理解同性的性魅力。

　这不是被任何人强迫去理解。

　但是，朝日自己希望那样做。

「你可能不喜欢我这样多嘴，但作为一个监护人，作为一个社会人，请让我直言自己的意见」
「嗯，拜托了」
「我觉得没必要勉强自己。『不想理解』和『不能理解』虽然相似，但有着天壤之别。努力了之后，还继续追求理解不了的事情，也只会很痛苦。就算你拒绝了她的告白，也不会有人指责你」

　这一定就是事实吧。朝日也理解这一点。

　从什么时候开始，朝日就一直追寻着恋爱呢？真正开始渴望理解恋爱是在初中三年级，按时间来说也许不长。在那之前朝日经历了很多事情，也经常变得郁郁寡欢。现在也是如此。朝日因为沉思苦想而心情不好，结果就像迁怒同学一样和同学起了争执。与其继续这样，还不如干脆放弃理解，过着与恋爱无缘的生活。

　但是，朝日想要理解恋爱并不仅仅是出于义务感。

「我自己也想试着喜欢上某个人，所以想理解恋爱」
「……这样啊」

　朝日如实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香织一时说不出话来，但她慈爱地微笑着，接受了朝日的愿望。

「——话虽如此，但我也不太理解恋爱和友爱的区别。是呢，这么说有点粗俗，但我觉得如果会想和人接吻、想和人做爱，那就是恋爱」
「嗯—，这个我查了一下，结果还是不太清楚。比起恋爱是什么，我更希望你告诉我要怎样才能理解恋爱」

　朝日一脸为难地低吟着，抱着胳膊。

「听说如果恋爱了，有时会觉得胸口怦怦直跳，有时会脑子里只想着那个人的事情。妈妈和爸爸结婚后——结婚之前也可以，有过这样的经历吗？要怎么样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诶……？　问题源源不断呢……」

　因为母亲既不怜悯也不羡慕，只把这当作朝日的一种个性来回答朝日的提问，所以朝日就像是在向母亲撒娇一样，兴奋地连问了好几个问题。香织露出一副怀念过去的表情，边苦笑边为难地说着。

「他牵我的手的时候我会很高兴，会有那种感觉。他说我做的便当很好吃的时候，我也有那种感觉，高中毕业后，有一段时间见不到他的时候，我会一直想着他」
「……不是很懂」

　看着朝日露出失望和冷静旁观的苦笑，香织也稍微有些悲伤地笑着。香织虽然想助她一臂之力，但心里也明白这种尝试是鲁莽的。要让朝日理解恋爱近乎强行改变接近人类本能的部分。

　人类的大脑中存在着无数的枷锁，例如为了避免肉体的损毁，人做不到字面意义上的『使出全力』。在这状态下，人所拥有的自由是在本能的枷锁内的自由。这就像是，异性恋看到喜欢的异性娇羞的样子会不会感到兴奋。

　朝日接受了这一点，即使能理解她的人很少，她也会继续积极面对。关于这一点，香织作为母亲感到很自豪。与之相反，和与生俱来的个性相背，朝日希望自己能喜欢上某个人，这种渴望在旁人看来是非常扭曲的，所以朝日至今为止还因无法面对它而有罪恶感。

「也许是你想得太复杂了，朝日」
「因为这就是很复杂啊」

　朝日说这话时似乎有些怄气，看上去仿佛仍是个孩子。

　香织的表情缓和下来，继续说道。

「恋爱和数学不一样，不是告诉你『这个是这样的』就能理解的。大概，实际上如果自己不站在那样的立场上是无法理解本质的。一般人——这种说法有点不太好。能与人性爱的人什么都不去考虑，只是生活着就会坠入爱河，所以他们也没思考得那么深，这大概是没有办法用理性去思考」
「但是，我能用言语解释我喜欢妈妈和姐姐的理由」
「哦？　说来看看」
「因为是养育我、支持我的人，所以我很尊敬、很敬仰你们」
「……原来如此」

　虽然朝日回答得很冷淡，但她的这番话却直率地将自己的想法传达到香织的内心，难以言表的感情让香织沉默了。如果不是在开车，香织可能就会去摸她的头了，香织动用全部的理性来掩饰自己微妙的表情。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也可以用『因为他很珍惜我』来解释我喜欢他的理由。但是，朝日大概不太理解吧？」

　这并不是蔑视，只是纯粹的指摘，朝日虽然不服气，但还是点头回应。香织看着这样的朝日。

「没有必要被『普通』或『一般』这种概念所束缚。因为你有你的恋爱，所以如果自己心中有一个『特别』的人，无论这是以什么的形式存在，首先要试着接近对方」

　香织的话深深地印在朝日的心里。朝日不由得说不出话来，望着她的脸。虽然这个道理大家都懂，但她还是和只活了十多年的朝日不同，她的价值观和言语都很有见地。朝日一边感叹她视野的开阔和胸怀的宽广，一边反复思考着那句话。

「特別」

　朝日喃喃自语着，脑海中浮现出两个少女。

　一个是中学时代一直支持朝日的好朋友。现在朝日甚至连她的联系方式都不知道了，但对当时的朝日来说她确实是特别的朋友吧。另外一个是青叶夕月。会让一直拒绝别人告白的朝日甚至要做到封杀那份心意，特别的人。

　但是，朝日认为那个特别的理由归根结底是『理解者』。

　朝日不认为这种特别与恋爱有关。而且，虽然香织的话有让人赞同的力量，但到头来，要是那么做了，结果受伤的只会是对方。

「……但是，假设我和那个人交往了，我却不喜欢那个人，这样对方会受伤吧？我因为自私的理由和对方交往，对方会受伤的」

　这是朝日平时就很害怕的事情。

　曾经一度考虑过和别人交往的朝日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么做，完全就是因为这个。香织仿佛被戳中了痛处，皱起了眉头。

「这么一说——嗯，的确如此。我个人的意见是，交往的阶段是互相放任自己的阶段，所以我认为放纵自己是最好的，但确实也会有人不这么想，不这么想也确实比较真诚」
「嗯……也就是说，这取决于我的判断」

　朝日皱着眉沉吟着，香织说着「就是这么回事」肯定着。

　朝日的想法依然没有改变。如果不能保证交往的最后能够正确地接受那份的感情，那就不能轻易地交往。

　车子放慢了速度。前方就是朝日的家。

　这里是朝日、姐姐和父母的家。坐在驾驶席上的这位女性，这几个月都没回家。尽管如此，她并没有记错地址。虽然恐怕她出入公司的机会比出入家里的机会要多，但她并没有忘记家在哪里。

　朝日很开心能在这双眼里看到隐约的缘分和羁绊，但和她的对话到此结束，让朝日多少有些失落。这是因为她，她很忙，应该不会回家吧。姐姐肯定也不欢迎。不管站在谁的立场上考虑，她还是不要进家里比较好。

「总之，感情不是固定的，而是不定型的，所以你要寻找属于自己的形式」

　香织把车停在家门口，对着朝日露出笑容。

　无论是那句话的内容，还是临别时家人的寄语，都刺痛了朝日的心。朝日有一瞬想着至少问她一句要不要进家里喝杯茶什么的，但又觉得这只会让她为难，就只好作罢。朝日挤出笑容，抱起书包。

「我知道了。今天各个方面都谢谢你了，妈妈」
「嗯，别忘了拿东西」
「嗯」

　朝日抱着包出了车，看了一眼车内，确认没有留下些什么。

　没看见有漏拿的东西。虽然多少有些恋恋不舍，可惜没有办法。

「那么，再见」
「再见，有什么事马上联系我哦」
「嗯——」

　说完这句话，朝日转身往家里走去。

　但是，就在这时，朝日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回过头来。

　香织还没有发动车子，一直盯着朝日的背影看，朝日突然回过头来，她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

　朝日笑着和她说。

「要是我有了恋人，会告诉你的哦」

　母亲露出开心的笑容。

「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我都期待着」

第12话　电话

　在早退的第二天，朝日就这么翘课了。

　第一次早退后的这天。打电话通知老师不去学校并不需要那么大的勇气，朝日打完电话，从卧室的窗户望出去，秋日的晴空显得格外美丽。同样的颜色，同样的高度，但今天这片天空却给人一种与往常不一样的感觉。翘课了的今天，天空很美。

　——话说回来，虽然翘课了，但在恋人代理店的工作还是按平时的排班，所以下午又要和一个不认识的人约会了。

　最后得出结论，在朝日心中最好的解决方法、了解恋爱的手段就是继续做恋人代理。在模拟的恋爱中，继续眺望，理解她们真正的恋爱。虽然不知道这样做有没有效果，但对朝日来说只有这个办法了。

　约会是在下午、傍晚。在那之前朝日都很闲。

　在翘课的一天里，时间悄无声息地流逝，充满了犯罪感的蛊惑性魅力，朝日穿着睡衣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滚来滚去地散发出惰性。用音乐播放器播放枯燥无味的情歌，将自己委身于别人的感情漩涡。有种背德的感觉。

　就在这时，朝日的姐姐突然闯进了房间。她应该是有敲过门的，但因为朝日戴着耳机，什么也听不见。

「朝日，有寄给你的东西」

　探出头来的人和朝日一样，是一个五官端正得可怕的人。

　平时的她拿起画笔，仿佛沉浸在绘画般不断疯狂地作画，只有朝日在家的时候，她才会像这样经常照顾朝日。她把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寄来，装在纸箱里的东西，往朝日床上扔。朝日不由地接住了扔来的东西，不过这个东西可是轻到连手无缚鸡之力的姐姐都能扔过来的。

　朝日猜不出会是谁寄东西过来。

　她歪着头，找着是谁送来的。

「这是什么？」
「是刚才寄到的。像是妈妈寄来的」

　好不容易找到的寄件人署名，确实是枯冬香织，里面包装的是『书』。是送了什么对恋爱关系有用的书吗？朝日用挂在床边的自家钥匙撕开胶带，确认里面的内容。

「是什么？」
「……好像是，恋爱小说？」

　虽说是母亲寄来的，但只要和朝日有关，姐姐多少还是会有些在意吧。

　平时对父母漠不关心的姐姐也盯着纸箱看。

　里面放着几本书。好像是大众文学，都是些有名的恋爱小说，连朝日都有听说过这些小说的名字。母亲大概是在网店买的，都是新书。

　里面附了一封信，看了一下，上面只是简单地写着『看一下这些书，加油吧！』。这份信还考虑到姐姐会看到，是份优秀的信，朝日收下信苦笑了一下。

「不是很能看懂，你们两个聊过什么吗？」
「之前聊过一下。她好像不太方便见姐姐呢」
「那是彼此彼此。嘛，如果是和你见面聊天，那我也不会抱怨什么」

　她只说了这么一句，就失去了兴趣，打算离开朝日的卧室。

「这个时候寄过来，应该是知道你翘课了吧？我就不问发生什么了，但你也不要一个人扛着啊」
「嗯，谢谢你为我担心」

　基本上对什么都敷衍了事的她，只有对妹妹是会关心的。

　朝日对此很高兴。看着她满脸的笑容，不像是装病休息的人，姐姐苦笑了一下，就这样离开了朝日的卧室。姐姐大概是去画画。

　一边自言自语着「好了」，朝日把纸箱里的恋爱小说摆了出来。

　这些小说都是同一个作者，是最近名气剧增、连朝日都认识的著名恋爱小说作家。不知道这个是笔名还是本名，作者名是『严岛权三郎』。朝日脑海中浮现出肌肉发达的男性，这难道是偏见吗？

　『让人胸口隐隐作痛！』『酸酸甜甜的青春爱情故事！』，文库本上有着这样的腰封，从书名可以推测出故事是妻子思念作为武士的丈夫，这样的悲恋。

　朝日本来不是喜欢看恋爱小说的人。所以并没有那么期待，但不读读看是不会知道腰封上的这句话是否符合小说内容的。朝日决定在傍晚约会前的短暂时间里，专心阅读一下。

第13话　严岛权三郎

　碰头的时间是十七点。在神木站前。这个时间太阳已经下山了。

　和夕月的关系发生了变化，和悠羽分别了，虽然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情，但对朝日来说打工的时间还是最轻松的。熟能生巧了是一件很棒的事情。

　朝日从容地向指定地点走去，在那等着朝日的是一位身穿事先告知的服装、戴着眼镜、身材高大的女性。她是一个无意识间就会吸引人关注的美人，但随意扎起的头发和中性装扮，又会让人把她误认为是美男子。

　这类人在同性恋中比较不愁伴侣，所以很少见到这种类型的客人。

　朝日一边惊讶于第一次接触到这种类型的女性，一边向她走近。

「晚上好，我是枯冬。今天请多关照」
「哦，你就是传说中的枯冬吗？请多关照，我叫田中太郎哦」

　田中从大衣口袋里抽出手，轻轻挥了挥，打了个招呼。

　虽然事先被告知过这个名字，但明显的假名还是让朝日苦笑了。

　很少会出现像夕月那样，连名字都没告诉朝日的失误，但是，即使事先知道了名字，也有很多人会像这样使用假名。

　不过，她长得非常漂亮。长相美得让人不禁战栗。

　朝日自认为自己长得相当漂亮，但她也毫不逊色。

　为什么她这样的人来用恋人代理这种服务呢？她看起来是那种即使不付钱也不愁找不到女人的人，难道这是偏见吗？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她笑了。

「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这么漂亮的女人会光顾这家店？」
「没、没有！　那个……！」

　说中了。朝日没想到连话都没说就被看穿了，语无伦次地寻找合适的回答，田中笑着摇了摇头。

「你不用在意，正如你所想的，我并不缺女孩子喜欢。我虽然是客人，但你不用把我当『恋人』来对待，放轻松点吧」
「呃？」

　没有领会其中的真正含义，朝日皱起眉头。

　从她的外表判断，这种类型的客人很少见，但在朝日的打工生涯中，说这种话的客人别说少见，甚至是第一次见。

「那个，这个也就是说，是像招妓感觉的发言吗？」
「不是不是，你冷静点。出租女友的界线很危险呢。难道是有这样的延展吗？」
「……嘛，任君想象」

　果然刚才一开始说的话是开玩笑的，但她的指摘很准确，说中了痛处，所以朝日就含糊地蒙混过去了。田中说着「真的假的」，脸颊抽搐了一下。

　她再次把手伸进外套口袋，仔细观察着朝日。

「我说了『我要选这家店最受欢迎的女孩』，结果来的就是你。不过你这美貌会是店内人气第一也很让人服气，但我想拜托的并不是约会」
「不是约会。但是这个是我的工作啊？」
「我不会要求你做比约会更过分的事情，只是想稍微采访一下你」

　听到她说出这种平时很少听到的词语，朝日一瞬间不知该说什么。

　田中望着像秒针移动般微微偏着头的朝日，笑了，指了指自己。

「别看我这样，我可是作家。写恋爱小说的。是为了下一部作品来做采访的——别看我这样，我是有名的人哦。不过我没露过脸所以你应该不认识吧」

　她骄傲地挺起胸膛，向朝日炫耀自己的身份，朝日呆呆地鹦鹉学舌般回了一句「作家」。因为在朝日私生活交友范围内没有这样的人，所以对此没什么实感，但慢慢地理解了她的厉害之处，在严格思考了她说谎的可能性之后，得出了『应该是真的吧』的结论。结果，就感叹道。

「作家！　那、那太厉害了，第一次遇到的这种客人」
「——嘛，职无贵贱，所以也算不上厉不厉害的呢」

　她像在告诫自己般笑着，在眼镜后将视线投向车站附近的家庭餐厅，喃喃着。然后，走了起来。

「总之先去家庭餐厅吧」
「啊，好、好的！　老师，我陪您去！」
「叫我田中就行了。对了，你有看恋爱小说吗？」

　听到这个问题，朝日想起了傍晚之前的忘我时间。

「嗯，我不怎么看。只是，我原本就不擅长恋爱题材，最近遇到一位很厉害的作家，让我多少没那么不擅长。是叫『严岛权三郎』的作家——」

　朝日并没有说自己是无性恋所以怕恋爱之类让人为难的话，但还是坦率地说出了自己不擅长。

　之后，和她说了傍晚读过的那些出色小说的作家。

　然后，走着的她突然站住了。

　朝日探头看向她的脸，想知道她怎么了，她开心地翘起一边嘴角笑着，用拇指轻敲自己的胸口。

「那个就是我」

　一瞬间，朝日没能理解她在说什么。

「诶？」
「严岛权三郎就是我。这个是笔名呢」

　听到这句话，朝日终于理解了。

　『严岛权三郎』。虽然是偏见，但这个名字给人一种非常强硬的印象，将这个名字与眼前的丽人相比较，朝日终于明白自己的成见是有多夸张了。

　这是在电视上偶尔也会出现的名人。也有可能她只是乱用了这个名字，只是嘴上这么说谎，朝日有些怀疑，她从怀里掏出一张名片。

「哎呀，幸亏我按照编辑那个臭老太婆说的做了名片」

　这句话充满了可怕的厌恶。接着她递了名片过来。

　朝日恭恭敬敬地接过名片，看了看。

　上面确实写着严岛权三郎的名字。怀疑她说谎只是浪费时间吧。

　朝日仰头看天。天色已暗，太阳落山，月亮升起。

　将视线从被染成蓝色的天空落回名片上，名字还是没变。

　朝日一脸紧张地嘟囔着。声音在颤抖。

「那个，选我真的可以吗？」

　她的愿望是采访出租女友——也就是采访恋人代理的工作。

　因为下一部作品是以同性恋为主题的作品，所以就选了面向女性的女性恋人代理。而且选的是最受欢迎的朝日，希望能听到毫不隐瞒(在尊重保密义务的基础上)的事实。

　老实说，朝日很想逃走。

　亲眼见到足以创造流行趋势的大作家，朝日有一种背负重任的感觉。再说了，朝日是个无性恋。如果要问这样的人能不能接受恋爱小说作者的采访，虽然朝日并不打算否定无性恋本身，但无性恋很难回答采访这也是事实吧。

「点你喜欢吃的吧，把菜单上的菜品全都点也可以哦」
「不、不用了，实在是吃不了这么多。而且，要吃晚饭也太早了」

　用呼叫铃叫来店员，朝日和田中点了饮料和简单饭食。

　目送店员离去，两人再次面对面对视。

「好了，再说一次，今天请多关照，枯冬」
「请您多多关照。田中小姐」
「我刚才也说了，我想问你作为出租女友的经验，还有很多只有做过这份工作才知道的内幕，没问题吗？」

　朝日抱着胳膊沉思了一下。问到可以还是不可以，大概是可以的吧。

　当然，关于客人的隐私朝日是不能透露的，但田中应该也清楚。而且，事务局也说了『不要说不能告诉别人的机密事项』，允许聊一定程度比较深入的话题。

「如果是在我能回答的范围内，并且内容不涉及客户隐私的话」
「那就拜托你了。不愧是最受欢迎，最具专业精神的呢」

　被田中这样夸奖感觉也不坏，但最近，直到前几天朝日还一直在做些缺乏专业意识的行为，已经没法厚颜无耻地抬头挺胸接受这句话了。

　朝日用一种难以形容的暧昧表情笑着，掩饰过去了。

「嘛，于我而言，还是先请示事务局批准比较好」
「我在预约的时候姑且问过了。当时说是要问店员的经验之谈完全没关系，但会不会对我说，或者知道多少，就要看店员了」

　朝日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确实，工作经历的多少会对知识量有很大的影响。毫无疑问，朝日是经验最丰富的。而且，也会有人讨厌被人采访吧。毕竟，总有一些人是为了寻找邂逅而来这里工作的。

「那我就没什么要问的了，请随意提问」
「不错呢，同意了」
「当然，我虽然不讨厌和别人约会，但只要把真心话说出来就能赚到钱的话，那就太轻松了。——虽然有点紧张，但能和作家聊天，我个人还是很期待的」

　听到朝日坦率地这么说，田中露出了几分愉快的笑容。

　然后，她就开始采访了。

　采访比朝日想的更简单粗暴、容易回答。

　提问的内容包括会来什么样的客人，会聊些什么，实际和客人恋爱的可能性以及约会的内容等。虽然是些无关痛痒的内容，但确实是一般的调查无法深入挖掘的内容。

　朝日没有创作故事的经验。虽然不知道这次的对话会被怎样运用，但就像姐姐创作一幅画一样，能了解作品创造的一个过程，是让人受益匪浅的一段时间。

　中途，朝日也问了她一些问题，问她至今为止的作品是如何创作出来的，问她是如何成为作家的，她们就这样聊得很开心。

　大概又过了一个小时吧。虽然没觉得自己在这里坐了很久，但明明是晚饭时间，家庭餐厅却还是很冷清。再多坐一会，机会难得，就在这里把晚饭也吃完——不对，让她把晚饭也请了吧。

　现在姑且是在工作时间内，必要的开销都是由她来承担。既然她是作家，就不必顾虑，她也说可以随便点自己喜欢的。

　朝日边打开菜单，边和她交谈。

「——首先，我想问的问题应该都问完了吧。谢谢你的协助」
「不用谢，如果能帮上忙就太好了。如果能帮上当今有名的作家，感觉也可以向朋友炫耀了。不过有保密义务，所以不能这么做」
「哈哈，真是专业啊」

　因为朝日的处事周到，她开心地笑了，也打开了菜单。

　她们两个看着琳琅满目的菜式，选着晚饭。

「下一本作品，要写出租女友吗？」
「嗯，我现在有这个计划，但有点搞不懂。如果是经营一家面向同性恋的恋人代理店，主题应该是『性少数派』，但还不够拧」
「不够拧吗」
「是的，我是很拧的呢。我的作品也是很拧的。这是我人生的镜子」

　她平淡地说着自己的看法，朝日只能回了一句「诶」。

　这种思想对于普通人的朝日来说是难以理解的。但是，同为艺术家的朝日的姐姐也说过类似的话。

「不写纯爱吗？」
「你喜欢纯爱吗？」
「不，我本来就不喜欢恋爱题材」
「真巧，我也不太喜欢恋爱题材」

　两人顺畅地交谈着，朝日却不知该说什么了，抬起了头。

　朝日惊讶地看着她，她的表情看起来不像是在开玩笑，朝日有些不知所措。

「那你为什么会写恋爱小说呢？」
「你觉得是为什么？」
「因为你觉得这种小说卖得好吗？」
「差一点」
「因为你觉得自己有这方面的才能」
「这个也差了一点。真的很可惜」

　朝日只是感到困惑。田中单纯愉快地说着。

「虽然讨厌，但还是想写，是为了自尊心呢」

　朝日因为不理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而皱起眉头。

　但她没有再说什么。她指着菜单上看起来很好吃的意大利面，用眼神询问朝日是否决定点什么了。朝日慌忙翻起菜单，指了指最引人注目的套餐。田中点了点头，叫来店员，点了这些。

　店员离开后，她在眼镜后面将目光转向朝日。

「嘛，我的事情就算了。我个人更在意你」
「我吗？　我是很无聊的人哦」
「是吗？　就我看来，你是个让人很感兴趣的人哦」

　即使被她这么说，朝日也并不觉得自己的人生波澜壮阔。

　正当朝日抱着胳膊歪着头，想着能聊点什么有趣的话题，她就先开了口。

「——你不是同性恋吧？」

　朝日轻轻吸了一口气，盯着田中的脸看。

　她微微一笑，回视朝日。

　虽然在谈话中隐瞒了自己是无性恋这件事，但朝日也没有提到自己是不是同性恋。不过一般来说，在面向同性恋的恋人代理店工作的人，应该是同性恋或双性恋。也就是说，她通过几句对话就看穿了朝日的性向并非是女性。

「真亏你能看出来呢」
「所以怎么说好呢。就我个人而言，如果你能告诉我你在这家店工作的理由，也许能非常非常激励我创作。不过，这确实是个非常敏感的话题，我不会问太深入的」
「嗯ー……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是很想说那个理由」

　朝日没再多说什么，只是低头道了一声歉，她苦笑着挥了挥手。

「没事没事，别道歉。怎么想你都没做错什么」
「这是社交辞令」
「哈哈，我就喜欢你这一点」

　听到朝日简朴的回答，田中像是打心底觉得有趣般笑了。朝日也因为自己说了很傲慢的话所以心里有些着急，不过，这样在田中看来好像很搞笑，朝日心想着那就好，苦笑了。

「先不开玩笑了，我也没什么想问的，如果你愿意的话，吃完饭就解散也可以。当然，费用就按预定时间支付。如果你有什么问题想问我，我会尽可能地回答，作为你告诉我这么多事情的感谢——恋爱方面的咨询也可以」

　听到句尾那个词，朝日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曾遗忘了的痛苦记忆又回来了，有种被拉回到现实的感觉。想起了和夕月之间发生的事。在期待明天旅行的同时，朝日也有一种无法抹去的罪恶感，以及必须要解决自己现状的焦躁感。

　如果说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这个至今未解的问题，那就是求助于她这样精通恋爱的人。

　当然，虽然不确定她知不知道怎么解决这个问题，但朝日觉得就算告诉她自己是无性恋，自己的私生活也不会受到影响，就算解决不了也没什么关系。这就是慌不择路吧

「那个……我想咨询一下恋爱问题或者说是人生问题，可以吗？」
「……虽然自己这么说像是自卖自夸，但像我这样适合聊这种话题的人也很少见吧？如果你不注意这一点，话只听一半，姐姐会很为难的哦？」

　朝日一开始就知道这点了。

「我知道，当然会认真听」
「你这么回复，也让人觉得很气啊」

　她苦笑着自言自语道，沉默地凝视着朝日。

　她没有说话。这应该是表明要听朝日说的意思吧。

　朝日以前一直都隐瞒着自己的性取向，但最近向别人透露性取向的机会明显增加了。那大概是好事吧。因为朝日明白以自己以往的方式是绝对无法理解恋爱的，所以才会寻求其他的方法。

「首先，我先说前提」
「嗯」
「这部分也和刚才您问过的、我做这个兼职的理由有关。刚才我说了不会说自己在这家店打工的理由，但现在我又自作主张地说出来，也会于心不安」
「没关系哦。感觉是很认真的话题，我不会笑话你的，你慢慢说就好」

　她温和地笑着，言外之意就是告诉朝日，没有必要说些生硬的开场白或辩解。朝日感觉如释重负。不知道为什么，朝日对她有一种莫名的同伴感。

　朝日带着比迄今为止经历过的前三次都要平静的心情，自白道。

「我，是无性恋」

　这么告诉了她之后，朝日也意外地不觉得紧张。

　田中既不惊讶也没同情，连表情都没变，只是像斟酌措辞般闭眼沉默着。朝日喝了一口温热的绿茶，平静地等着她说出第一句话。

　终于睁开眼睛的她，快活地笑着抬起手。

「耶ー！」

　她抬起手，似乎想和朝日击掌一样，这让朝日觉得很不知所措。虽然她看起来很高兴，但朝日不清楚自己的无性恋究竟和她的利益有什么关联。但是，因为她催促般摇着手，朝日也就跟着和她击掌了。响起了一个干巴的声音。

「耶、耶ー？」

　朝日困惑地回答，对击掌感到满意的她笑了起来，用大拇指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她以手托腮，眼睛透过眼镜看着朝日。她的眼神很温柔。

「我们是同伴，我也是无性恋哦」

　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从她身上感受到莫名的同伴感，以及从她的言行举止中感受到的违和感。和朝日一样讨厌恋爱题材，尽管如此她还是写恋爱题材的理由。这些积累起来对她的认知，全部用一个信息连接到了一起。

　朝日并不惊讶。只是，了然了。

　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虽然可信度如何不得而知，但有一种说法是人口里有1%的人是无性恋。也就是说，高中一个年级有二百人，其中有两个无性恋也不足为奇。高中三个年级加起来就有六个，是稍微走走就能见到几个的存在。

　只是，这是朝日有生以来第一次遇到相同立场的人。

　心里确实有那种近乎安心的感情。而且，这个人在社会上很优秀，这种类型的人也能被社会认可，这给了朝日一种类似希望的安心感。虽然朝日并不以自己是性少数派为耻，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完全没有觉得不安。

「原来你是『这边』的啊。我还以为你肯定是异性恋。还想着你只是对同性间的恋爱没有厌恶感而已，没想到你和我是同类呢」
「我也是，完全没想到田中小姐居然和我一样」
「但你也没那么惊讶呢」
「我这几年才知道身边其实有很多这样的人，只是我不知道谁是而已。所以我没有太惊讶」

　就像是喜欢狗还是喜欢猫一样，其实也就这种程度的区别而已。

　她听到朝日这么说，笑着说了句「原来如此」，往已经变温热的半杯咖啡里加入砂糖，然后一口喝完。

「你对性少数派的理解相当深刻。你长得很好看，有很多机会让你从与自己的兴趣相反的角度去思考恋爱这件事。但是，你没有满心悲观的想法。这么说可能有些失礼，但你比你想象的更有趣」
「……不过我最近，稍微有点消极呢」
「那个消极的内容就是你要找我商谈的恋爱问题，这也是人生商谈吧？　说回原本的话题上吧，我会听你说的哦」

　她用眼神催促着朝日继续说下去。朝日点头，开口说道。

「我想知道恋爱是什么。我想试着喜欢上别人」

　田中听到这句话，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带着些许震惊看着朝日。虽然不知道她的惊讶是哪方面的，但本质上来说这就像异性恋说出想要和同性恋爱一样。

　如果是『开始谈恋爱了』，那应该是说一句『你是双性恋』就完事了吧，但事实并不是那样的。事实是虽然谈不了恋爱，却想去谈恋爱。这就宛如要伸手摘星一样的天方夜谭。她会感到惊讶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所以就觉得，和我这个恋爱作家商量一下，应该就能明白了」
「是的」
「刚才我也说过了，我是无性恋呢。不巧的是，我的本质和你完全一样，我不太清楚什么是恋爱。所以，如果你只是笼统地说想了解恋爱，我也无法告诉你正确答案。说实话，你的志向对我来说很有意思，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所以，为了回答你的想法，我想先问问你产生这种想法的经过」

　这倒也是。与数学不同。这个问题不存在明确的答案。

「一开始——我对这个完全不关心」

　朝日开始平淡地说起。回想起自己产生这种想法的经过，朝日开始回溯记忆。

　一切的开始果然还是初中的三年吧。如果准确地来算，应该是一年级的时候。

「我对恋爱什么的没兴趣，我也理解不了别人聊喜欢谁之类的话题。不管是男生的告白还是女生的告白，对我来说就像幼儿园时看的新闻节目一样，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的想法发生改变是在初中三年级」

　最初的挚友。现在，记忆中只留下了相貌和名字的那个她。

「疏远情爱的我，在初中二年级不久后有了一个一直袒护我的好朋友。她是我的挚友，我认为她也把我当成朋友。我不喜欢每次拒绝别人告白都会导致各种关系的破裂，说实话，我很厌恶恋爱，她通过将这件事委婉地告诉其他同学来支持我」
「你有一个很好的理解者呢」
「嗯，真的是有过一个很好的挚友」

　听到这句过去式，田中闭上眼，又再次侧耳倾听。

「她在三年级的秋天向我传达了她的感情。一直帮我疏远情爱的她，一直喜欢着我。因为我回避恋爱，所以她顾忌到这一点没有说出口。但最后她还是坦白了。我拒绝了她的告白」

　朝日淡淡地说出的话语里，包含着悔恨的晦暗热度。

　田中静静地移开视线，瞥了一眼已经昏暗起来的街道。在视线的前方，有一对在这寒冷的天空下手牵着手、互相温暖对方的男女。恋爱中的两个人。

「因为你不懂爱情，对吧？」
「是的。我知道友爱和恋爱的差异会伤害到她。如果交往只会伤害到她，我觉得自己应该选择不会伤害到她的道路」
「……嗯。嘛，这也是正确的选择呢」

　田中若有所思地沉吟着，如此评价朝日的选择。

　至少没有做错，这让朝日松了口气，继续说道。

「结果，她就从我身边离开了——不对，这样的表达方式应该是不对的吧……她厌恶我了，离开了我。她说『我是知道你讨厌恋爱，我是在这基础上向你告白的』。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心话，还是为了掩盖我伤害到她的事实，但如果我接受了她的告白，结果可能就不一样了」
「这是肯定的吧。但问题是你会不会继续伪装。虽然当着你的面这么说有点难为情，但我们根本不懂什么是恋爱，这简直就像是要求小学生『不是谈恋爱，而是去爱人』一样，是不讲道理的难题。而且，就算你是能回答出恋爱是什么这种哲学问题的天才，这样是否适合她还是要另当别论」

　的确是如此的。朝日能做的选择有两个，是伪装自己接受她的告白，还是拒绝她的告白。无论哪一种选择，都达不到理想的结果。

「……不过了解了什么是恋爱之后，总比什么都不知道就拒绝对方要好得多」
「因为不会伤害到对方吗？」
「是的。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这么做」
「……原来如此。那么，在这样的机会特意找我商量，最近是不是又发生什么事了？你又被什么重要的朋友告白了吗？」

　她很敏锐。听了她指出这点，朝日深深地点了点头。

「而且，你还不懂恋爱，所以没法回答。你认为接受是不对的，但又不想在什么都不了解的情况下拒绝。是这样吧」
「是的——本来就是为了逃避选择而和对方说了『不要喜欢我』，所以我想尽量不要伤害她，我想正确地理解她对我的感情。我想用真诚的言辞来拒绝。又或者——」

　如果理解了恋爱的时候，这份感情是指向她的。

　到那时候，朝日希望回应她的感情。朝日是这么想的。

　即使朝日没有全部说完，田中似乎也察觉到了她那句话的后续，所以就不再追问。朝日该说的都说了。接下来就是听她的回答了。

　朝日喝了口绿茶滋润干燥的喉咙，用舌头拭擦着嘴唇。

　田中也喝着咖啡，突然摘下眼镜。然后，把它放在一边。仔细一看，那是一副没有度数，有着所谓『蓝光镜片』的眼镜。摘下眼镜的她，脸显得更加漂亮了。

　朝日突然想到，她也有过和朝日相似的经历吗。

　田中将背靠在椅背上，微笑着。

「总之，我已经大致了解了事情的经过和你是什么样的人。另外，我也知道了我能给你适当的建议。我就长话短说了哦」

　朝日坐直了身子，说着「拜托了」，请求她给出建议。她深深地点了点头。

「我们一辈子都无法从本质上理解恋爱」

「——」
「确实是存在『虽然是无性恋却喜欢上了一个人』这种情况，但我无法证明，是真的有这种事情，还是有性恋认为自己是无性恋。虽然有人说那都是细枝末节的问题，但对当事人，特别是对你这样的人来说是很重要的问题。我呢，小枯冬，我认为无性恋是不可能恋爱的」

　她平淡地仔细罗列根据，在此基础上粉碎了朝日的梦。

　朝日想反驳些什么。朝日想否定轻佻地笑着的她所说的话。但是，她的话都是基于朝日至今为止经历过的事情，即使感到不甘朝日也无法反驳。虽然朝日咬牙切齿，但还是明白她说这些并非只是出于恶意，所以朝日带着感激之情继续倾听。

「不过，那说的是『一般的恋爱』」

　听到她又补充了一句，朝日抬起头。

　她笑对朝日这惟利是趋的反应，继续说道。

「我认为，异性恋和同性恋的爱情在性质上几乎没有什么不同，但另一方面，我也认为同性恋在现代社会是异类的爱恋。少子化、惯例、常识，同性恋异类的原因数不胜数。虽然我并不是想歧视同性恋，但我不认为这种恋爱和异性恋是一样」
「也就是说——」
「嗯，那是不一样的。不管对方是谁，周围的环境如何，是什么性别，恋爱就是恋爱。我不认为异性恋是上等的，也不认为同性恋是下等的。即使不能生孩子，即使有的国家在法律层面不认可，即使有人从生理上讨厌，但这就是恋爱」

　她的话具有不可思议的说服力。

　她和朝日一样都是无性恋，虽然她说不太懂恋爱这种东西，但她在这方面的造诣是朝日无法比拟的。简直就像赌上自己的人生去直面一样，在她的脑中，的确有着她自己的思考方式。

「那么，就算存在不理解恋爱的恋爱也没关系。在一段恋爱关系中有一方不喜欢接吻或做爱也没关系。就算存在没有超越友情的爱情不也可以吗？既然同性恋也能被认可，那这种爱情也应该被认可。大家都在说LGBT、LGBTQIA +，不管性取向有什么样的架构，恋爱都是不被框定的。在我看来，恋爱根本无所谓得要死，把那个插到那个里面前后运动生个孩子就好的关系，我觉得根本没必要说得那么高贵，但是——」

　虽然朝日被后半部分波涛汹涌的问题言论弄得晕头转向，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听着。她似乎真的打从心底觉得恋爱不重要。但是，她的话有着不可思议的魅力。

「——恋爱就是恋爱。虽然无性恋被定义为对他人没有恋爱感觉、没有性欲的人，但如果你想理解恋爱，那么我是承认存在没有恋爱感觉的恋爱的。你也是可以恋爱的」

　一瞬间，眼前一片模糊。

　朝日以为是眼睛里进了东西，慌忙用手背擦了擦，却有种温热的触感。眼眶发热，热度顺着脸颊往下掉。那份热度在桌子上飞溅开。

　朝日不知道没有恋爱感觉的恋爱是什么意思。

　对他人怀有恋爱的感情一般被称为恋爱。被称作爱恋与爱情。

　但是——朝日的母亲说了要寻找『自己的形式』。即使与世间一般定义相矛盾，也肯定存在一种对他人的感情是只有朝日才会拥有的。

　例如，『想要喜欢上这个人』这样的恋爱，或许也不错。

　朝日用手背擦了擦眼睛，总算让模糊的视野变清晰了。

　坐在对面的田中苦笑着。伸出手，揉着朝日的头。虽然整理好的头发被弄乱了，但朝日根本不在意。朝日呜咽着，不停地用袖子擦着从眼睛里滚落的热度。

「非常、感谢……」
「我并不能真正理解你的苦恼，但是我知道你是个温柔的人，为了不伤害任何人这种不适合自己的志向，不惜让自己受苦。不管别人承不承认这种恋爱，我都会承认的哦」

　朝日反复点头，像是要将这句沁人心脾的话深深记住。

　朝日很惊讶，原来自己是如此脆弱的人。虽然没有显露出来，但朝日的心中确实累积起了不安和不满。本以为这种在黑暗中摸索是毫无意义，也是强人所难的，却得到了肯定。没想到被人肯定会如此令人高兴。

　在好几分钟里朝日都处于没法正常对话的状态。

　但是，不久胸中持续溢出的热度也消了下来，眼睛微微肿胀，视野却不再模糊不清，朝日直视着田中，同时确信这个人是值得信赖的人。朝日无法在自己的角度知道，在社会上她的这番话是怎样的，但至少对于名为枯冬朝日的无性恋来说，她是可以信赖的。

　田中确认朝日终于恢复到能说话的状态，叹了口气。

　然后伸出手，用手指戳了戳朝日的额头。

「——然后！　前面说的都是大前提！」
「好的！　是前提呢！」
「对，那些都是前提。证明了你也能恋爱。接下来是具体的方法」

　朝日坐直了身子，听着田中的话，也不去拂开顶着额头的手指。

　她用奇妙的表情地问朝日。

「你讨厌伤害别人吧」
「那个……是、呢。因为，不管是谁我都不想伤害」
「嗯，作为作家，我不想用『不管是谁』这种说法……喜欢伤害别人不是一件好事。 所以善良的人都讨厌伤害别人。这是当然的」

　她说这是当然的，这让朝日感到很困惑。大多数人都不会故意伤害别人，也会避免做这种事。朝日是这么想的。

　田中也赞同这种说法。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要开始说这些呢。

「但是，不伤害任何人是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
「……即便如此，我还是不想伤害别人，这是任性吗？」
「不是哦？　这是很出色的想法。但是呢，以此为由拒绝交往是不对的」

　她如此断言道。朝日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说。

　但是，她马上又开始说。

「比如，小枯冬，你有家人吗？」
「有父母和一个姐姐」
「关系怎么样？」
「和我的关系很好」
「太笼统了……先不说别的，你和家人一起生活了十多年。姑且不论是否住在一起，至少也是在建立了良好关系的基础上一起生活的。在这期间，你一次都没有因为家人而受到过伤害？　他们有没有因为你而受到过伤害？」

　追溯记忆。和家人在一起比较多的时间，是小学之前的事情了。

　不管是因家人而受伤的事情还是被家人伤害的事情，简直数不胜数。

「有」
「是吧。那么，受伤了，又或者伤害到对方之后呢？」
「……和解了。我们相互道歉，现在恢复如初了」
「既然如此，在恋爱关系中就不可能做不到」

　朝日不知该如何回答。

　确实，至今为止，因为害怕像她指出的那样受伤，所以一直没迈出那一步。

　但是，人应该也是可以害怕受到伤害的。至少，朝日认为，规避可见障碍的人生，也是应该得到肯定。

　不过，正因为她的指责准确地指出了朝日内心的弱点，所以朝日认为自己有必要倾听，朝日再次面朝向她。

「你所缺乏的，就是要有伤害别人的觉悟。——严肃点说，小枯冬。我说的这个既不是正论，也不是一般人的观点，而是包含了很多偏见的看法。我认为没有伤害别人的觉悟的人是没有恋爱的权利的」

　她很严肃地指出这点。朝日垂着眉点头回答好的。

　看着垂头丧气的朝日，田中挠着后脑勺开始说道。

「我们有爱别人的权利。法律、伦理和常识理论都肯定了人拥有爱别人的权利。爱家人、爱朋友、爱恋人。不管是异性恋还是同性恋——当然，你我也有爱别人的权利」

　朝日点点头。

「但是，权利和义务是表里一体的，行使权利的同时也伴随着义务。就像我们被国家承认，有作为人活着的权利，所以也要履行国家规定的义务一样，我们有爱别人的权利当然也有与其相对应、应尽的义务。——我执笔的时候总是会考虑到这一点，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朝日思考了几秒钟。没有回答。

　朝日皱着眉头又想了几秒，还是想不出答案。

　回想起刚才的对话，朝日唯一想到的就是伤害别人的义务，但这是不可能的。想了很久也没想出答案，朝日摇了摇头，回答了一句「我不知道」。田中平静地回答朝日。

「是支持所爱之人的义务。丈夫照顾妻子，妻子照顾丈夫。倾听朋友的烦恼，为孩子的将来担忧，鞭策孩子成长，理解父母的辛苦。虽然这是连我自己都觉得恶心的感情论，但我认为这是与爱的权利相对应的义务」

　感觉就像背负的重物掉了下来一样，肩膀也放松了下来。

　既不是惊讶也不是感叹，而是接受了。就像是有人把难题的答案告诉了自己一样，朝日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朝日说不出任何一句话来回答。

　支持所爱之人的义务。原来如此，朝日理解了。

　正如她所说，这是一种非常基于感情的看法。但是，正因为恋爱、友爱、家庭之爱是建于恋人、朋友、家人的关系之上，基于想要珍惜对方的感情而产生的情爱，所以朝日认为这种感情论是合理的。

「所谓支持，也是治愈伤口。了解自己或他人所受的创伤，在相爱的期间赌上一生去治愈。真的，这是让人恶心到起鸡皮疙瘩的观点。这就是我的看法」

　她的看法虽然严肃，却很温暖。刚才她说的都是符合现实的话，现在她提出了近乎理想论的看法。

　确实也是存在并不是这样的爱，她肯定也能理解那种爱。和就算知道不可能做到不伤害任何人却还是坚持选择不去伤害别人的朝日一样，田中就算知道会有没法继续支持对方的情况却还是认为有义务去支持别人。

　那句话太美好了，让人羡慕。

「——所以啊，小枯冬。本来你就是处于没有踏出第一步的状态。如果你想要理解恋爱，想和别人恋爱的话，就不要害怕受伤。不受伤是绝对不可能的，所以要接受『不懂恋爱而伤害对方这个缺点』，找到会支持自己的人，做好觉悟让那个人多受伤就要让对方有多幸福」

　前提被颠覆。

「当然，能避免的摩擦最好还是避免呢」

　一直以来，朝日都是为了不伤害到别人而去理解恋爱的。但，并不是这样的。当然，就像她说的那样，在还没有理解爱情之前，要求已经明确想与自己相爱的人接受自己，这样肯定会产生摩擦的吧。

　但是，对于在理解朝日性取向的基础上仍希望与朝日建立关系的声音，也许朝日并不是害怕伤害他们。

「……支持我的人」
「现在可能没有。但是，总有一天，你身边会有一个理解你并支持你的人。到那个时候，如果你想对那个人产生恋爱感情的话，就试着交往吧。没有必要被『恋人』这个词所束缚，也有很多没有恋爱感情的恋人」

　听到这句话，朝日脑海中出现了一个少女的身影。

　她曾经说过，想要支持朝日。可是，在朝日已经对她残忍到这种程度之后，她还会说这种话吗？朝日不清楚。但是，如果自己要选择和某人交往，探寻恋爱的话，那个伴侣会是。

「如果你想要爱上那个人，而那个人愿意支持你——那大概就是你恋爱的入口了」

　尽管朝日仍然不知道自己以前所认知、一般人所说的『恋爱』是什么。但是现在的朝日有一种充实感，觉得不知道也没关系。

　如果生为无性恋的人会爱上谁，大概就是在『想要爱上这个人』的时候吧。

　看到朝日舒畅的表情，田中抬起头，带上眼镜

　突然看向店内，虽然有点晚，但点的菜都端上来了。这个话题好像也聊到这里为止了。朝日和田中都觉得时间正好，脸上恢复了笑容。

「嘛，加油吧年轻人」
「好的，我会努力试试的。谢谢您，老师」
「叫我田中就好了哦」

　她轻笑着这么说道，但朝日却顽固地摇摇头。

「不，您帮了我这么多，我没法用老师之外的称呼叫您了」
「不，我比较害怕被认出来，所以还是叫我田中就好——话说……」

　她正想说什么的时候，店员就到了她们的座位旁边，一边为没来得及上菜而道歉，一边麻利地摆上还没上的菜。

　朝日向放下账单离去的店员行了个礼，视线再次回到田中身上。

　她好像想说什么，但到底是想说什么呢。

　在朝日的注视下，田中轻轻地笑了起来。

「我很担心你之后，能告诉我你的联系方式吗？」
「可、可以吗！？」
「那是我要说的。你姑且是女友代理店的店员吧？」

　朝日才想起来，咬住嘴唇尽力表现悔恨之情。

　但是，朝日以外的店员会频繁去酒店，又或者和客人发展成认真交往的关系，任性地想做就做。在这里交换联系方式是可以被允许的吧。朝日皱起眉头，表现出『恶人』的一面，但由于至今为止朝日工作都还算诚实，所以朝日感到了一丝罪恶感，移开了视线。

「没关系的，今天我是不良少年，学校也请假了没去」

　朝日拿出手机，田中说着「就交给你了」把手机递给了朝日。所以朝日恭恭敬敬地接过田中的手机，彬彬有礼地交换了电话号码、邮箱地址、SNS账号以及其他各种联系方式。

　在这时，朝日看到了她的真实姓名。该说不出所料吗，田中太郎是假名，严岛权三郎也只是笔名。她的真实姓名是四个汉字，七个平假名。这个名字很适合整体给人沉稳印象的她。

「雨森瑞希小姐。很漂亮的名字呢」
「那还真是谢谢了。雨森也好瑞希也好，随便叫吧」
「……瑞希老师！」

　朝日下定决心这么叫她，她苦笑着嘟囔着「嘛，这样也可以吧」。朝日沉浸在这个称呼被接受后的满足感中，笑了起来，她虽然是客人却提供了如此深入的咨询，为此朝日向她道谢。

「今天真是太感谢您了」
「能帮到你就好。有什么收获吗？」

　明天是和她的旅行。她称之为赎罪。

　这对朝日来说肯定也是一样的。

　朝日也必须补偿她。然后，向前迈出一步。

「是的。收获颇丰」
「是吗」

　听到朝日的回答，她满意地点点头，最后伸手去拿餐具。

　但是，就在准备拿到餐具的时候，她突然停下手，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然后她又露出笑容拿起了餐具。然后，在开始吃饭前她补充道。

「有一件事我没说」
「……没说的事？」
「我是无性恋，但不是单身哦」

　朝日瞪大眼睛看着她的脸。

　瑞希微微一笑。

「顺便说一句，今天这件事不要告诉别人，要是被发现我来租女朋友了，妻子会生气的」

————————————————————

这一话真的好长啊，原文就有一万六个字了，翻完之后还有一万三
本来最近就忙，所以没什么时间翻
拖了这么久真的不好意思

顺便提前祝大家端午节快乐
也祝要高考的朋友们考试顺利！
（虽然感觉考生应该没空看论坛了www）

第14话　回答

　然后，到了要旅行的日子。

　昨晚，瑞希给了朝日建议，朝日在睡前的短暂时间里一直在思考。名为枯冬朝日的这个无性恋，自己想怎么做？如果想理解恋爱，应该如何实践瑞希的建议？枯冬朝日是如何看待青叶夕月，青叶夕月又是否还想支持枯冬朝日？

　朝日怎么想也想不出答案，就这样迎来了第二天的早晨。

　一踏进教室，等着朝日的既不是夕月的欢迎，也不是同学们不礼貌的视线，而是昂首挺胸、双手抱胸地站着的高梨。大清早的就看到不愿看到的东西。

　她一看到来上学的朝日，就一脸凶狠地用下巴指了指走廊。

　看来她还在生气。

　朝日瞪着已经坐在座位上的夕月用眼神说着『这和你说的不一样』，但她也只是苦笑。没办法，朝日把书包丢在桌上，在同学们好奇的目光注视下，和高梨两个人离开了教室。

　在离开教室的途中，朝日看到高梨拿起放在自己座位上的纸袋，心想里面不会有凶器吧，胆战心惊地像前天一样去了女厕所。

　刚一到厕所，高梨就转身面对朝日。

　朝日惊讶地抖了一下肩膀，条件反射地摆好了姿势。

　高梨毫不在意这种失礼的反应，低头鞠躬。

「对不起，前天是我不好」

　看到她道歉得如此恭敬，朝日说不出话来了。

　昨天听夕月说高梨很在意这件事，没想到她开口第一句话就是道歉。既然如此，刚才那副凶狠的表情又是怎么回事，虽然朝日很想这样抱怨，但事到如今朝日才意识到，原来她也很紧张。

　然后，朝日也因让她先道歉了而感到惭愧。

　朝日也不甘示弱地深鞠躬。

「我才是要道歉！　前天心情不好，拿高梨同学出气了！」
「没有，本来我不找茬，你也不会生气。原因在我身上。我当时头脑发热，真的很不冷静。对不起」

　即使接受朝日的道歉，她也还是觉得很抱歉。姿势也没变。

　朝日抬起头，看着一直低着头的高梨。

　朝日还不太理解恋爱这种感情。但是，这种感情强烈到即使有可能与他人绝交，也要把自己的想法传达出去，当得知自己无法传达的时候这种感情甚至会让人迷失自我，占据心灵的一大部分，作为知识朝日知道恋爱是这样美好的事物。

　这虽然不能作为她做出这种行为的免罪符，但可以成为朝日理解的突破口。朝日理解了她的动机。她道歉了。朝日也没有理由继续生气了。

「请抬起头来，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我对高梨同学说了失礼的话是事实，所以我向你道歉。那个姑且不论，高梨同学对我找茬，找我麻烦，先对我施加暴力也是事实，所以我接受你的道歉，这件事就到此结束了」

　对，事情就到此结束。

「……我知道了。就这样结束吧。谢谢你，枯冬」

　高梨抬起头，这么苦笑道。朝日也苦笑着对她。

　虽然不会以这次的和解为契机，两人马上变得很亲密，但是朝日理解了高梨这个人的本性，知道了她是可以亲近的。反过来说，她也许也理解了朝日，两人之间的距离稍微拉近了些。

　似乎是为了肯定这种想法，她收起苦笑，一脸神秘地喃喃自语。

「前天有时间，所以我查了很多关于你的事情」
「我的事？这所学校几乎没有人对我有多了解」
「啊，不是。不是查『枯冬朝日』，而是『不太懂恋爱』的人。看你那个样子，不是单纯的不感兴趣，而是在根本上有什么不同。所以我在网上查了一下……」

　一瞬间，朝日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但是，朝日马上改变了想法。

　如果是前天之前的朝日，或许会觉得很不妙，但是经过现在的道歉，朝日知道了高梨不是坏人。所以，没关系。

　高梨非常难以启齿地遣词造句。她应该已经找到答案了吧。

　在她继续说下去之前，朝日就先点头回答。

「嗯，我是无性恋哦」
「――这样啊」

　她的回答简单而平淡，但她的表情却很悲痛。

　这一句话里到底包含了多少感情。为此，她再次道歉。

「啊，真的对不起，我说了最差劲的话」
「没关系，都已经过去了。比起生气你对我说过的话，高梨同学有去查这方面的事情更让我感到高兴。谢谢你这么在意这件事」

　这并不是为了鼓励她而说的谎言。

　事实上，她对自己过去的言行很后悔，并且去检索了，还为自己失礼的行为道歉。前天她的话确实伤害了朝日，她的言行太胡作非为了。虽然她有非常武断和感情用事的方面，但本质是个善良的人吧。

「虽然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但是我和高梨同学应该能亲近起来！」
「啊，好的好的。谢谢」

　她随口地这么嘟囔着，脸上却泛起一丝羞涩。可能她意外地经不起这样的攻击。朝日这么想着，开心了起来。

　高梨拿起刚才就提着的纸袋，递给朝日。

「给你这个。赔礼」
「这是什么。茶点什么的？」
「嗯。羊羹、曲奇之类的，我买了很多种类，有你不喜欢吃的东西吗？」
「没有！谢谢你，我非常开心！」

　朝日基本上没有讨厌的食物，基本上所有的食物都非常喜欢。

　当然朝日也喜欢甜食，羊羹和曲奇都是朝日非常喜欢的。

　但是，这时朝日注意到了。

「……我什么都没买」

　朝日绝望又垂头丧气地看着高梨，高梨无奈地笑了。

「你也不用摆出一副快要死了的样子，我也没想要你给我买东西」
「不是，这种东西很贵的吧……？只有高梨同学买了……」
「收礼物的人就别在意礼物的价格了，你吃得开心就好。话说，准备开班会了，差不多该回去了」

　朝日来学校来得很迟，基本总是在早上班会差不多要开始前才到学校的。

　今天也是一样。所以没有闲谈的时间也是理所当然的，朝日小心翼翼地抓起纸袋，正要往教室走去，却突然站住了。高梨讶异地看向朝日，就听到朝日说道。

「……那个，我今天要和夕月去旅行，我们可以两个人一起吃吗？」
「不是，我也没说不行，这本来就是送给你的，随你便。如果是手工做的情人节巧克力，那你要给别人吃肯定会惹人不快，但这是道歉用的点心」

　这次连苦笑都没有，高梨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过，朝日只是担心作为送人的那一方会不会肯定是想给本人吃。如果不是，那也就没关系了。朝日心情愉快地向她道了一声谢。但是。

「和青叶旅行，呢」
「是去枥木那边」
「哈⁉　是当天来回吗⁉」
「不是不是，就正常地住一晚——啊」

　这就是在说『要去和朋友旅行在外住一晚所以明天翘课』。

　这当然会令人惊讶。搞不好对方连夕月的性取向都能猜出来。朝日流着冷汗寻找借口。

「不、不是的！　那个，不是这样的！」
「……我又没有要向老师打小报告，翘课这种程度的事情大家多多少少都会做，所以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你和青叶关系那么亲密让人很意外，所以我很惊讶」

　朝日松了一口气，抚摸着胸口，回以苦笑。

「嘛，发生了很多事」

　由于种种原因，朝日不能透露这个『很多』的具体内容。

「原来你们关系很好啊」

　朝日思考着高梨随口嘀咕的话。

　朝日和她一起相处的时间虽然还很短，但两人已经是互相透露过自身本质的关系了。毫无疑问，两人的关系很好。但是，考虑到自己对她的所作所为，朝日是不是没有资格这么说呢。

　但是，朝日必须直面这种罪过。

　为了让这句话不再是谎言。又或者，为了说谎。

「嗯，我们关系很好，是朋友哦」

　之后的课，感觉特别漫长。

　因为出了那么大的事，朝日休息了一天，同班同学投向她的目光也让人相当难忍受，不过，高梨每次休息的时候都很开心地和朝日搭话，炫耀般和朝日交换联络方式。渐渐地周围的人的兴趣从『问题儿童』变成了『和理应是吵了一架的高梨变亲近的枯冬』。

　在这样的情况下，朝日每次都很有礼貌地回视夕月略带嫉妒的目光，并且不断用眼神道歉。夕月有几次想要和朝日说话，但又不想轻易暴露两人之间关系，而且更重要的是因为高梨关心朝日，所以夕月找不到时间和朝日说话，夕月因此放弃了。

　时间就这样流逝，转眼到了放学时间。

　放学之后先回一次家，只带了轻便的行李和一晚的换洗衣服，朝日和夕月就一边用SNS简单联系，一边赶往附近的大车站。两人去栃木是坐新干线，十七点出发，一个多小时后，十八点多到达。

『好期待啊！栃木！』

『虽然没有时间去各种各样的地方，但是我很期待。新干线的车票和特快车票我都买了，到了车站就会合吧』

『点心要买到多少日元⁉』

『随你喜欢，不过一半会被老师征收』

『能泡温泉吗⁉』

『预约了带温泉的旅馆！』

『哇—！　最喜欢老师了！』

　到达离自己家最近的车站，坐上能到达有新干线的大车站的电车，朝日继续和夕月发着这样的消息。人少真好。看到朝日那张懒散的笑脸，说不定会有人把朝日当成可疑人物。

　正享受着和这位同龄老师的交流时，朝日突然收到了真正的老师发来消息。

　瑞希似乎已经熟练地使用朝日昨天介绍的通讯软件，不用发短信或打电话了。

『晚上好，枯冬。现在有空吧？』
『晚上好，怎么了？』
『我想说一下昨天没来得及和你说的事情』

　虽然觉得该听的都听过了，但瑞希要说的话应该是很重要的吧。正当朝日的大拇指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发一条附和的信息，她又发了一条消息。

『我觉得这是不应该对无性恋说的话，但这对你来说是一种激励，所以我想告诉你』

　朝日什么都没说，就这么等着。

『我和你不一样，不想恋爱，对恋爱也没有兴趣。虽然有妻子，但我对她没有恋爱的感情。虽然她是我重要的朋友，但我对她没有恋爱。不过呢……』

　她的话依然深深地触动着朝日的心。

『恋人会成为自己心中重要的存在，是个好东西』

　朝日的脑海里已经满是她了。

　真是不可思议。迄今为止，有很多人比她长相更漂亮，有收入更高的，有更有智慧的，也有与朝日意气相投的。朝日对任何人都没有恋爱的感情。而且朝日对青叶夕月也一样，没有恋爱的感情。

　即便如此，若是要找恋人，朝日不会考虑她以外的人。

　瑞希说的这番话，之前说过的『支持的觉悟』，都刺痛着朝日。

　夕月是有这种觉悟的。她从一开始就有这种觉悟。

　事到如今，也无法保证她还能继续背负着这样的觉悟。

　但是，想理解恋爱的朝日选择了交往这个手段，如果要选出那个交往对象是谁的话，那就只会是她。那么就必须再次向她确认她的意思，并且在这基础上朝日发誓自己会支持她。

　——实话说，朝日觉得很害怕。

　如果自己的想法被拒绝了，那也没关系。

　朝日害怕的是，对方接受了自己的想法，并将关系发展为恋人。瑞希告诉朝日支持是与爱的权利相对应的义务，但是朝日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做到。

　朝日还没有踏出第一步的勇气。

『我不太喜欢对在努力的孩子说这种话』

　朝日用谁都听不见的小声音附和道“是的”。

『加油，年轻人』
『我会努力的』

　回复稍微晚了一点。

第15话　紫丁香花田

　到达车站的朝日带着怨恨的表情环视迷宫般的车站内，总算成功出了检票口。然后，一边利用告示板的帮助一边前往夕月指定的其他检票口，虽然走错路了几次，但还是平安到达了。

　幸好留出了充裕的时间，朝日松了一口气，环视四周，心想夕月还没来吧。然后，在人烟稀少的地方，有个漂亮的少女同样环视着周围。

　虽然她穿制服的时候穿得很齐整，但穿私服却有些随意，和平时看到的样子不一样。但是，朝日一看马上就知道那是夕月。

「久等了」
「距离集合时间还有二十分钟呢」
「我们都来得有点早呢」

　两人边说边笑，穿过检票口，朝新干线停靠的站台走去。她递给朝日特快车票，朝日按从网上查到的价格把钱交给了她。

　她固执地不肯接受，但见朝日完全没有让步的意思，便不情不愿地接了过去。提议去栃木的是她，但出不出费用是另一回事。

　到了月台，两人并肩等待新干线。

　太阳已经下山了。手在寒风中微微发冷，朝日伸出手想要轻轻握住她的手，却在将要握上的前一刻停住了。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手塞进大衣口袋里。现在的朝日不是夕月的女朋友，而且要避免让夕月误会自己有爱恋之心。

　虽说是下班时间，但因为下一趟车是新干线，所以站台上人比较少。完全没有拥挤到动弹不得。没有人会听到两人的对话。

「能像平时一样对话真是太好了」

　夕月喃喃道。

　朝日在烦恼着她这是不是在自言自语。她的视线向前。没有看向朝日。

　虽然朝日搞不清楚，但还是回答道。

「多亏了这样，多少解决了一些我的烦恼。而且，我和高梨同学和好了」
「看到了。第一次看到高梨同学和人那么亲密」
「高梨同学是个好人。之前那件事——因为我也说了很过分的话，我们互相道歉后就解决了。她也调查了很多关于我性取向的资料，她只是做事很直接，我觉得她骨子里是个好人」

　朝日这么一说，夕月有些不满地鼓起了脸颊。

　朝日回以苦笑，夕月同样也笑了。在新干线来之前，两人互相交谈着。

「很过分的话啊。都说了什么？」
「说她性格很差，说沟渠水或呕吐物都要比她更漂亮之类的」
「……比想象中还要过分呢」

　朝日也这么认为。虽然也有自己在精神上受不了的原因，但朝日也说得很直接，所以也没资格说高梨行事直接，这就单纯是两人唇枪舌战罢了。

「对了对了，我还收到她送的点心作为和好的标志」
「哦——原来高梨是这样的人啊。真意外」
「她是个好人，只是喜欢高木同学而已」

　听到朝日说话的语气，夕月苦笑了一下。

「按你的说法，高木同学是个负面因素」
「不不不，高木同学也是个好人，也是个很温柔的人，也能理解我。只是……唉。很遗憾。他说了我不想听的话，我还因为他的原因被高梨同学攻击了。虽然后者是高梨同学的责任，但他也应该多看看她才对，就觉得为什么会是我——」

　聊着聊着，新干线就到了站台。

　自中学修学旅行之后，朝日还是第一次遇坐新干线。

　确认车完全停稳后，两人没由来地交换了一下视线。上车后旅行就开始了。明明不可能知道哪里是明确的起点，但新干线的车门却仿佛是通往异世界的入口，所以两个人对视着，笑着坐上了新干线。

　车内几乎没有乘客，空座位很显眼。

　两人在特快车票上写的座位上坐下，舒了一口气。

　车厢里很温暖。两人之间大概是，只要放松下来就能触碰到对方手肘的距离。

　在这种公共交通工具上，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独特气味，但现在这个时间里能感觉到的，只有她的气味。只有甘甜、清澈的香味。

　朝日侧眼看着她，两个人的视线突然交错了一下，朝日觉得不好意思，露出笑容掩饰。她似乎无法理解朝日的真实想法，但还是回以微笑。

　几分钟后，新干线发车了。

　两人前往栃木县的鬼怒川温泉。夕月说预约了温泉旅馆。明天逃学，后天星期六。打工是在下午。时间很充裕。朝日期待得不得了。

　朝日从包里拿出纸袋。里面塞满了各种各样的点心，把羊羹等在新干线上吃起来不方便的东西放回去，把吃起来方便的拿出来。

「锵！　高梨同学给我的点心！」
「唔哇，这个……不是挺贵的吗？」
「她生气地对我说不要在意价格，所以就不用担心这个了。吃吧吃吧」

　夕月看着朝日拿出的点心感到惊慌，但即便如此，既然是高梨为了谢罪而带来的点心，那么就应该感激地收下，这才是尊重她的意愿。

　于是，两人在发车了的新干线上，一手端茶一手拿饼干。

　朝日偶尔会和她视线交汇。

　每当这时，朝日就会紧张得胸口发紧，胃疼。但是，朝日绝对不会表现出来，而是继续面带微笑，装作自己很享受这次旅行。

　这次是以旅行来代替道歉，是她的补偿。她邀请朝日来旅行，是为了弥补她对朝日怀有恋爱感情以及把朝日逼到绝境。

　但是，朝日的想法正在改变——不对，朝日的想法已经和那天完全不一样了。

　朝日要选择与某人交往，以此来理解恋爱。

　而且，瑞希举例将『想与之恋爱的对象』当作交往对象。如果有一天朝日能和谁恋爱的话，那朝日会选择的只有比任何人都更能理解朝日的矛盾和苦恼的夕月，最重要的是夕月甚至还爱着任性又不完美的自己。

　枯冬朝日想爱上青叶夕月。

　想成为喜欢和她接吻的人。

　想成为想独占她的人。

　想和她成为恋人。
　如果允许无性恋将爱定义为『想要恋爱』的话。
　枯冬朝日对青叶夕月怀有爱恋之心。

　这一定是没错。这是一整晚，朝日不断地直面自己，不断地探寻自己的内心，最终得出无可否认的正确答案。朝日觉得自己快要紧张到疯掉了。

　在她为了补偿而准备的这次旅行中，朝日打算把自己的想法传达给她。

　但是——即便如此，朝日还是曾经否定过她的想法。

　任性地否定了她想要支持朝日的感情。

　被否定过的她是否还对朝日抱有恋爱感情，是否还想继续支持朝日呢？朝日不确定，这让朝日很不安。

　如果她斩断了自己对朝日的恋爱感情。

　朝日总不能对她死缠烂打吧。这才是所谓的合乎逻辑。

　朝日像掩饰般，用开朗的表情掩盖着那阴暗的思绪。

「到了那边就直接去旅馆吗？」
「不，路上有件事，有个地方想顺便去一趟。行李也不是很多，我也不打算待那么长时间，要是你能努力一下陪我去就好了」
「想去的地方……是便利店吗？」
「如果是便利店，我来的路上就去了」

　以朝日贫乏的想象力，想不出她所说的地方是什么地方，但听她的语气，应该是旅行路上顺道去的观光地。朝日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然后看了看特快车票上写的到达时间，歪了歪头。

「到的时候都过了十八点了吧？那里还开门吗？」
「反倒是，那里有夜间限定的演出，要是六点之后不开门可就麻烦了」
「演出——是戏院之类的吗？」
「不是，你觉得那里是什么地方？」

　她这么问道，但朝日却想不出合适的地方。就算说了有夜间限定的演出，但朝日也只想出了动物园和水族馆，不过夕月也说她们不会在那里待太久。

「我不知道，告诉我吧」

　当然，朝日就是那种边看答案边做数学作业的人。

　夕月瞥了一眼轻易就投降地问答案的朝日，脸上浮现出难以形容的暧昧表情，移开了视线。那并不是因为她对朝日有怎样的想法，似乎是因为她自己的内心才会为难地皱起的眉头。

「不管怎样都想问吗？」
「……这个嘛」

　朝日没兴趣在没有地图和导航的情况下闯入陌生的地方。

　听到朝日理所当然地回答，夕月深深地叹了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她的表情非常紧张。她咽了一口唾沫，看着朝日。

「虽然是观光地，但我并不是想以观光为理由去，呃，我有些重要的话必须对朝日说，作为对你的补偿」

　她拼命地遣词造句，表情十分认真。重要的话。——是什么话呢？虽然朝日能推测出要说什么方面的，但不知道具体要说什么。

　但是，朝日听着她说的，感到胸口有一阵剧烈又揪心的痛。如果她说的重要的事，是要和朝日断绝关系的话。朝日能阻拦吗。

　给别人带来痛苦的人，有什么权利惋惜被伤害的人选择的离别吗。

　朝日开始呼吸困难，陷入一种氧气极具减少的错觉，微微感到一阵眩晕。

　朝日用力咬了咬嘴角，保持住意识。用强烈得像是在瞪对方的眼神盯着她看。夕月平静地看着那双眼睛，慎重地重复着。

「其实我一直很紧张，不知道能不能说好」
「……不去那里不行吗？」
「也不是不行，只是觉得那里比较好。从你说要用行动补偿而不是口头补偿的时候开始，我觉得那是为了原谅我，是为了原谅我、提议一起出门的权宜之计」

　在理解了朝日真正的想法之后，她按照自己的想法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那么朝日也不需要辩解和解释更多了。

　心脏像快要爆炸般跳动，血液不停地循环。尽管如此，一种刺痛脏腑的紧张支配着朝日的思考和全身，让朝日体温下降，指尖在颤抖。为了掩饰，朝日握紧拳头，问道。

　朝日的声音稍微有些颤抖。

「到了之后就会全都知道吗？」
「我会全都说明的。虽然你可能会笑我傻」

　『我也有不得不跟你说的事情』，如果朝日能这么说的话，不知道会变得多轻松。卑鄙的是，朝日这个胆小鬼打算听完她说之后，才决定要不要告诉她。朝日经历过很多次的告白，全部都是接受告白的一方。

　至今为止对朝日吐露心声的人，都是这么紧张的吗。

　事到如今，朝日终于理解了他们的感情，似乎也稍稍懂得了恋爱。

「我知道了」

　感觉从回答完这句话到她们到达目的地为止的时间似乎没有尽头。

　觉得没有尽头，但又好像是转瞬之间。啊，走上绞架台的人也是这样的心情吗？朝日脸上露出自嘲的笑容。

　朝日不知道手指的颤抖是秋日的微冷所致，还是情感深处的紧张通过心脏做的小恶作剧

　朝日唯一知道的是，非要说的话，今晚比平时都要冷，自己现在非常紧张，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和夕月并肩走着。

　新干线到达鬼怒川温泉站几分钟后，两人坐上了停在车站前的巴士。空气中弥漫着紧张和寂静，夸张到让人难以想象这是两个青春年少的少女在一起，两人什么都没做，表情紧张，沉默不语的样子让人毛骨悚然，周围人好几次都投来惊讶的视线。

　公交车停在了目的地，两人一言不发地下了车。

　夕月到底要去哪里呢？要去哪里说什么呢？

　朝日在内心的迷宫中左思右想，在脑海里将成千上万的方程式套入无法解答的烦恼中，跟着静静地说出「这边」的夕月走。

　太阳已经西沉，照亮四周的是紫蓝色天空中耀眼的月亮和星星，还有路灯。两人踏着它们产生的光与影走着。

　最终到达的地方是。

「公园——花田？」

　这是个很大的公园。不是单纯大片公共用地、装有游乐设施的公园，而是由特定企业持有与管理、给人强烈观光设施印象的公园。

　公园的入口和出口处都有一个大门，里面甚至还设有一个停车场，越过接待处，前方开满了各种各样的花。 在灯光的照耀下，美丽鲜艳的花田在这个秋日的夜晚清晰可见，令人叹为观止。

　夜间限定的演出——指的是灯光秀吧。

　与白天看到的花田不同，在夜间人工灯光的照射下，明明是完全一样的花朵，却显得格外梦幻。虽然没有明确的界限，但在跨越某个时刻的瞬间，这里大概就会变成另一个世界吧。

　听到朝日的低语，夕月微笑着点点头。

「我很想来这里了」
「……是吗？好漂亮啊」

　朝日对赏花没有兴趣，比起花束，朝日更喜欢点心，但即便如此，这一幕一定会比点心更长久、更鲜明地烙印朝日的记忆里。朝日看得入迷，不管是紧张还是别的心情全都烟消云散了。

　朝日和夕月并肩走过接待处。看样子这里是免费入园的，应该是靠商店和其他各种各样的东西来确保设施的收益吧。朝日想着，回去的时候如果自己的精神状态还能撑得住，就买点什么礼物吧。朝日将这件事刻在心里的同时，又开始有些许的紧张。

　朝日看了看走在前面的夕月，她看起来也很紧张。

　她偶尔也会以不会被发现的力度深呼吸。

　朝日也用以不会被发现的力度深呼吸，调整气息。

　结果，枯冬朝日到底该怎么办呢。

　自己的想法已经很明确了，不会有错。朝日想和夕月交往。如果想要理解恋爱的话，朝日想在与她共度的时光中找到答案。但朝日不知道现在自己是否有权利这么说，朝日没有勇气说出来，严重到要用这样的借口来转移视线，逃避现实。

　最重要的是，她对朝日很可能已经没有那种感情了。

　虽然朝日并不想以此为借口，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朝日有义务放弃和她交往。或许这是朝日人生中的第一次失恋。

　夕月走向一片开满紫蓝色花朵的花田，沿着花田中的一条小路走去。

　朝日瞥了一眼放在路上的招牌。这种花的名字是紫丁香。被灯光照亮的空间很是梦幻，如果爱情要在这里消散的话，还不如选择现实这个世界。

　夕月站在紫丁香花田的中央。

　周围没有客人。这个只有两个人的世界。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的空间。夕月回过头来，两个人紧张的表情终于朝向了对方。

　该说什么好，该怎么开始说才好。

　两人就像初次见面时一样烦恼着。但是，她说有重要的话要说。既然如此，朝日就不应该优先考虑自己的事情。朝日沉默地等待着她说话。

　过了一会，夕月深深地叹了口气，释怀般露出了苦笑。

「我有重要的事情想说」
「嗯。我会听的，说给我听吧」

　秋天的寒气抚过脖子。身体发冷。朝日的手指因为紧张而颤抖。

「虽然很抱歉，但一开始的时候我只把朝日看成是『长相很漂亮的同学』。然后，在预约恋人代理服务，你作为店员来应约的时候我吓了一跳，但我觉得你是那种对同性恋很宽容，是个好人，就开始想这个人能接受我的感情吗。大概——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关系，我是不会像现在这么认真的」

　朝日想起了和她相遇时的事情。那个时候，朝日没想到会和她成为这样的关系。现在，能占据朝日内心很大一部分的人也就只有她了。

「你向我吐露了自己的苦恼，我很高兴你愿意相信我，我们彼此共有秘密的这种关系非常有吸引力。你不管身处怎样的境遇，都想要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我很想支持这样的你」

　胸口像被勒住般发痛。朝日咬紧牙关，忍着疼痛。

　夕月露出了笑容。勉强挤出笑容。

「我从那时起就喜欢上了你，但你是个无性恋」

　没错。她是同性恋，朝日是无性恋。她们之间除了友爱以外没有其他相适配的感情。又或者，如果朝日对恋爱完全不感兴趣的话，她也不会一直爱恋朝日吧。但是，朝日说想理解恋爱。

　虽然朝日是无性恋，但为了理解恋爱，选择了在恋人代理店工作作为理解恋爱的手段。

　让她抱有期待的是朝日，同时，单方面击溃她感情的也是朝日。就算朝日对恋爱不感兴趣，每个人也有抒发自己恋心的权利。

　朝日到底有什么特权，摧毁了她的权利。

　朝日那个只想做朋友的愿望，践踏了别人的爱恋。

「尽管如此，我还是把我的爱恋告诉了你。结果，我的感情把你逼到了绝境，让你精神上受到了伤害。在那个阶段，我的感情就是不被允许的」
「……我也伤害了你啊」
「所以朝日道歉了，我也道歉了。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过，只要我还对你抱有爱恋之心，说不定总有一天还会让你遇到同样的事情」

　她淡淡地说着，朝日的心一点点被揪紧。

「所以，今天我特地安排了来这个地方，让你陪着我来。我刚才也说了，这既是补偿，也是了结」

　她一脸认真地面对朝日。

「我会放弃对你的爱恋，我答应你，我会在这里把一切都抛掉」

　感觉时间好像都停止了。

　秋风从两人之间掠过。风吹过的声音很吵，但不知为何，朝日产生了一种寂静的错觉。朝日哑口无言。她所说的那个，是朝日一直希望的。她只是做了朝日一直说了让她做的事，放弃了对朝日的爱恋。

　尽管如此，自己这份傲慢却让朝日心痛。

　发自内心的痛苦让朝日咬紧牙关。

「就算放弃了对朝日的爱恋，我还是会作为朋友支持你的梦想。我保证，我会作为朋友一直陪伴在你身边，直到你理解恋爱。就算你理解恋爱，那份感情也不是指向我也没关系」

　她对朝日还是有爱恋感情的。

　但是，她发誓要在这里把那份爱恋全部扔掉。她已经做好觉悟了。可想而知这是多么困难的事情。难道要任性地折腾她，又低下头对她说请和我交往吗？这种行为是多么傲慢啊。

　她承诺自己会作为朋友继续支持朝日。

　总之就是，本来直面朝日的她已经把对朝日的心意转向另一侧。她发誓会站在朝日身边，支持朝日。她已经改变自己的想法了。

　朝日没有资格阻止要强行改变的人。

　如果不是现在这种情况，青叶夕月脸上的微笑美丽得令人不由得看入迷，她向朝日轻轻伸出手。两人没有戴手套，手有点冷。

「作为朋友，今后也请多多关照」

　撕心裂肺的疼痛袭上心头。

　但是，枯冬朝日只能对那只手也伸出自己的手。

　朝日踌躇着，想不出该说什么来和她握手回应她。

　风吹起紫丁香，花瓣摇曳。

　望着被灯光照亮的紫蓝色花朵，夕月微笑着闭上了双眼。

「我来这里的理由，是因为这里有紫丁香花田」
「丁香的——花语吗？」
「不愧是你」

　朝日对这种浪漫事物并不精通，不知道丁香花的花语是什么。但是，可以推测出来。这里开着与她的决心一致的花吧。是为了向朝日传达她决心的花语。

「丁香花的花语是『友情』，我和你约好，我们会永远是朋友」

　她说出这句话时的表情太过悲痛，朝日都想哭了。

　从朝日昨天傍晚说要用行动而不是言语的时候起，她就已经在心里做好了觉悟。舍弃对枯冬朝日的恋爱感情，不再穷追枯冬朝日，之后会和朝日一直做朋友。

　正如朝日所愿。

　突然，吹起一阵风。

　过了会，有水珠打到脸上。

　心想着是不是下雨了，朝日抬头仰望天空，天上的是绚丽的月亮和星星。

　朝日注意到。雨云不在天空上，而是在她的心中。

　青叶夕月的眼中流出了一道泪水。

　丁香花沐浴在灯光下，闪耀着美丽的光芒。

　她应该是比朝日更晚才注意到自己的眼泪吧。她不好意思地苦笑着，用没有伸出的那只手擦了擦自己的眼泪。

「嘿嘿，我失恋了」

　是朝日让她失恋的。

　这是她第二次失恋。这也是朝日第二次让好友流泪。

　朝日这次也继续背负这个罪名，选择了和她做朋友的道路。

　即使日后朝日和别人交往了，也绝不会忘记。

　因为这是枯冬朝日必须做到，对她的补偿。

　这不可能是正确答案。

　这绝对是错误的。

　不是——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吧，枯冬朝日。

　朝日朝自己的心脏猛烈斥责。朝日带着对自己的愤怒之情狠狠地斥责因为紧张和不安而无力地跳动着的心脏。一次又一次燃起自己的情绪。斥责自己。

　不是已经喜欢上青叶夕月了吗？不是已经爱上她了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还要为她是否还对自己有爱恋而烦恼呢？为什么就不能自己想出让她喜欢上自己的主意呢？一直以来都会让别人喜欢上自己，却还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吗？不可能不知道的吧，不是听别人说过很多次了吗？别撒娇任性了。你已经不是只会被别人单方面喜欢的人了，你已经是会喜欢上别人的人了吧。你是能喜欢上别人的人了吧。

　恋爱就是这样的吧。

　是通过观察高梨和高木学到的。

　即使是单方面的，即使不是相互喜欢，恋爱就是恋爱。

　如果她已经对自己不感兴趣了。

　就算要再傲慢任性一次，这次也轮到自己让她回头了。

　为什么要让爱过自己的人哭呢？支持对方的就是爱吧。

　把无性恋的恋爱定义为想要恋爱的，不是别人，正是朝日自己。既然如此，就必须负起责任，让这段恋情实现。朝日让很多人哭过。至少现在要擦去爱过自己的人的眼泪。

　枯冬朝日。你已经知道恋爱是什么了。

　无论是感情上还是理性上，枯冬朝日都同样齐声斥责着窝囊的自己。朝日在心中叫喊着。就像用棍子围殴般，朝日鞭策着自己，鼓励着畏缩着在心底那可怜女人的单恋。

　然后，用上腹部的力量叫喊道。

「我是不会——握住那只手的！　我们不能是朋友！」

　朝日呼吸急促起来，脸颊上前所未有地泛红着，眼角噙着泪水，既拼命又不体面地、鲁莽冒失地叫喊着。和恋爱小说里那些可爱又美好的告白不一样。与浪漫而充满魅力的低语不同。这是没出息的喊叫。

　看到朝日这副样子，夕月肩膀颤抖了一下。

　夕月没去擦眼泪，睁大眼睛盯着朝日。

　感受到她的视线，朝日的脸颊更加红了。

「我也有重要的话要对夕月说」
「诶？　嗯、嗯。我会听你说的……」

　听到困惑的她这么说道，朝日的胸口更热了。

　不是这样吧。朝日想听的并不是困惑的声音。

　是想听她开心的声音。

「我不知道为了恋爱该做些什么。直到现在我也不理解『大家所拥有的恋爱』是什么，也不理解夕月对我的感情。但是，如果不理解这些，就无法和别人交往，我也不能保证自己能像别人一样拥有『大家所拥有的恋爱』。所以，我无法接受任何人的爱恋，这一点到现在也还是如此」

　这似乎是在诚恳细致地否定了自己对夕月的恋爱感情，让人内心都快崩溃了。但是，夕月似乎也明白朝日的本意并非只是说这些，所以依然带着困惑的表情听着朝日独白般的告白。

　朝日对那样的她传达着自己倾尽全力的感情。

「我大概不会有像大家一样的恋爱感情——但我有我的恋爱感情」

　朝日还没有全部说出来。朝日的想法连一半都还没有传达给她吧。枯冬朝日不擅长国语。所以肯定无法很好地表达。

　尽管如此，她还是隐约理解了朝日想说的话，以及接下来要说的话。渐渐地，夕月的脸颊上滑落的雨滴越来越多。她心里的乌云越来越多。这样就好，没关系的。

　彩虹生于雨后。

「我想理解恋爱，也想过要谈恋爱，不过那些想法都是模糊、暧昧、抽象、没有任何方向性的。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我不是想和别人恋爱，而是想和夕月同学恋爱。我想爱上夕月同学」

　虽然朝日打心底感到害羞，连耳朵都红了，但这是朝日必须要说的话。如果朝日曾经伤害过她，就要给予她比那些伤害更多的幸福。

　觉得自己这番话能让对方高兴，那一定是一种傲慢吧。

「虽然不能保证我能像大家一样拥有大家那种恋爱感情，但是我一定会用我的恋爱让夕月同学幸福的。如果允许无性恋也拥有恋爱感情的话，那我决定了这种感情就是恋爱」

　对。不是希望这种感情是恋爱，而是决定了这种感情就是恋爱。

　瑞希也说过。无性恋没法谈一般的恋爱。

　母亲香织说了要寻找属于自己的恋爱。

　枯冬朝日的恋爱，就是想和青叶夕月恋爱的这种感情。

「虽然我说过那样的话，又让你说出现在这种话，你可能会觉得我马后炮。但是，如果夕月还喜欢我——不对！ 刚刚说的那句话撤回！」

　别畏缩了。如果爱是相互理解的话，那恋爱也可以是单向的。

「就算夕月同学已经对我不感兴趣了，这次我会让你喜欢上我」

　夕月咬紧嘴唇，拼命强忍泪水。

　是朝日自己让她哭的。所以也必须是自己让她停止哭泣的。

　擦拭着她不断滑落的眼泪，朝日尽力说着。

　枯冬朝日——国语真的很差。

　回想起来，朝日和她第一次认真对话，也是因为要交现代文的笔记。

　现代文。于是，朝日想起来了。

　虽然不喜欢，但朝日为了学习而读了好几本恋爱小说。

　虽然它没有教会朝日恋爱，但朝日学到了知识。

「虽然我对花语不太了解，但有一件事我是知道的。丁香花的花语里确实有『友情』，但紫色的丁香花还有其他的花语」

　一直憧憬着正值甜蜜年纪的少男少女之间，说着喜欢他，又或者喜欢她之类的对话。那些人总是说着这样忘乎所以的话，但现在的朝日自觉，自己要说的话一定是比那些话更让人羞耻的话。

　即便如此也要说出来。会做到这种程度的才是恋爱吧。

「紫色紫丁香的花语是——『初恋』」

　对。这是枯冬朝日的初恋。

　朝日深呼吸了一下，然后朝向夕月。

　听到朝日的话，夕月满脸通红，眼含着泪水，流露出害羞、羞愧和感动，以及错综复杂的感情。她已经收起了为了发誓做朋友而伸出的手，只是紧张地等着朝日接下来的话。

　朝日笔直地看向她的脸。

　这句话朝日听过很多次。这次轮到朝日自己说出来了。

　枯冬朝日是无性恋。

　但是，现在，朝日的确在恋爱。

　枯冬朝日的恋爱入口就在这里。确实地存在于她的身边。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爱上一个人——我非常喜欢你」

　这次朝日伸出了手。

　既然刚才朝日拒绝了作为友情的证明而伸出的手，那么这次就必须是朝日伸出手了吧。为什么不愿意做朋友呢？事到如今已经不用再说明。

「请和我交往吧，夕月同学，我会一生支持你的」

　没有马上得到回答。

　尽管如此朝日还是继续等待着。朝日无视她的感情，不断地否定她，让她等了这么久才回应她的。所以就等这么会也是应该的。

　她的眼中已经没有泪水了。

　她心中的乌云早已散去。

　朝日紧张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一瞬间，她的眼里又流出了泪水。在她开心地露出笑容的同时，她的眼泪化作秋日天空中的露水，点缀着紫色的丁香花。

　她握住朝日伸出的手。

　然后，她用力拉过那只手，紧紧抱住朝日。

　她用空着的手搂住朝日的背，朝日也搂住她的背。

「……不后悔吗？」
「绝对不会」
「能喜欢我吗？」
「不对。是已经喜欢上了」
「选我真的好吗？」
「这个说法也不对。是夕月同学才好」

　在朝日回答的同时，她的身体微微颤抖。

　她在朝日耳边低声的话语中断了，取而代之的是她的呜咽。

　她失恋了两次。朝日让好友失恋了两次。

　不管是哪边都绝对不会有第三次。不会让第三次出现。

　恋爱是没有绝对的。无论是多么和睦的关系，都很容易破裂。但是，即使这是事实，朝日也不想预设关系会破裂。就算是为了一直抱着让她幸福的信念，朝日也不会做那种预设。

　她用颤抖的声音低声说道。

「谢谢」

　然后夕月深呼吸了一下，她用格外开朗的声音掩饰呜咽带来的颤抖，回应着朝日的想法。

「我才是，今后请多多关照」

第16话　归途

　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了。

　从那之后发生了很多变化。

　最容易理解，也是最重要的变化是朝日有了恋人。

　枯冬朝日和青叶夕月从那天起开始交往。现在两人的关系也很好，完全没有要分手的迹象。朝日已经向家人和恩人报告过了，而夕月没有告诉除了母亲的熟人以外的任何人，如果今后要继续保持这段关系，她的母亲可能就会是她们必须跨越的障碍。

　——嗯，不管怎么说应该还是会接受的。

　在单亲家庭里与母亲和睦相处了十多年的夕月如是说道，对于连同性恋的身份都没有和母亲说过的她来说，这无疑是一道难以逾越的墙，尽管如此，就像那天朝日向前迈进了一样。她也想要迈出第一步。

　在这样的情况下，两人几乎没有和同学们说过。

　唯一例外的是，自和好那天起就和朝日关系很亲密的高梨，隐瞒这件事很麻烦，所以朝日决定和夕月一起把这件事告诉了她。虽然她很惊讶，但她既没有嘲弄她们也没有取笑她们，而是说了会支持她们两个。

　不管她们对这段关系多有自信，但社会上还是会有偏见。所以还是要小心谨慎，不要在无意间透露给其他人知道。

　正因为有了恋人，人会变得忘乎所以，所以有时候才必须小心谨慎。

　需要不断审视自己，不断探索自己能够做到的事情。

　交往一个月后的某个星期五。

　傍晚差不多要结束了。

　朝日背靠在高中楼梯口的墙壁上，正想着拘谨的事情，楼梯那边传来了脚步声。抬头一看，果然是期待中的人物。

「久等了！」

　青叶夕月露出开心的笑容向朝日挥手，朝日也向她挥手。

　正值秋天向冬天转变的季节。文化节时期。彼此大多会做各自的工作，在学校待到稍微有点晚。但是，夕月提议说，不管花多少时间，就算只是在刚开始交往的现在也好，也要每天一起回家。

「辛苦了。拿到学生会的许可了吗？」
「那是当然，不过讨论得很激烈」

　说完，她疲惫地笑着换鞋。

　最近天气越来越冷，她已经开始穿着大衣和围巾来学校了。虽然大衣和围巾的颜色不同，但种类和品牌是配套的，从年份不长来看，应该是她故意配套着穿的吧，最近的朝日总是会为发现这种细节而暗自高兴。

　两人走出校舍，冻得浑身发抖。

　快到圣诞节了。虽然还完全没到下雪的时候，但是这个日子可以说是和恋人度过特别时间的代名词。要做些什么呢？做些什么好呢？第一次恋爱的朝日不知道该做什么，但包括思考做什么在内，全都让人很开心。

「准备得怎么样？」
「只是处理饮食，不需要花那么多时间。我们在高梨斯巴达的指示下迅速结束了，剩下的就是等保健所和学生会的许可了」
「是吗？那时间应该比较充裕」

　最近忙得不可开交，听到这句话才切身感受到能度过平和的时间了，于是她微笑着点点头。

　最近发生了很多变化。朝日有了恋人，朋友稍微增加了一些。结识了知名作家，花更多时间和家人待在一起。

　在这些变化中，除开有了恋人这个变化，对朝日来说还有一个最巨大的变化。

「还有，在昨天，打工的预约已经全部结束了」

　虽然是想辞职就随时都可以辞职的兼职，但朝日是特别受欢迎的工作人员，所以预约都是爆满的。这一切终于结束了。对朝日来说，也是要开始与以前的生活大不相同的日子，所以现在这段时间可以说是上等的准备时间吧。

　夕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拍了拍手。

「啊！对了，是今天来着？那么――」
「嗯，辞职了。渡边小姐——关照过我的员工哭着送了我礼物，不过还算圆满落幕。常客也哭着想要送我礼物，但我还是拒绝了。我也跟几个人说过我交了女朋友，她们都有祝福我」

　朝日和悠羽没有交换联系方式，她从那之后也没有使用过这项服务。如果可能的话，朝日也很想告诉她，但考虑到她的处境，即使能和她取得联系，也不能轻易告诉她，或许最终还是不会说出口。

　朝日和她的纪念只有钻石项链。

　在开始交往的现在朝日也很珍惜地留着那条钻石项链。当然，是在和夕月说过这件事的基础上。

　这个是枯冬朝日人生分岔口的重要物品，同时也是保持和悠羽的回忆的重要物品。

「这样就可以在休息日约会了」

　朝日笑着握住她的手，她开心地笑了。

　在逐渐入冬的天空下，她的手很冷。

　但是，只要握着她的手，就会感到温暖，只要走几步，就能感受到她内心的热度。

「我一直在等你」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朝日平日也有一定程度的兼职。

　在这样的情况下，朝日见缝插针般抽出时间和夕月一起度过。

　真的是在各方各面让她久等了。

　朝日回想起过去，露出苦笑。

　很多事情都发生了变化。

　交了女朋友，辞了兼职。

　但是，结果，枯冬朝日还是无性恋，这个事实是绝对不会变的。

　朝日不了解一般的恋爱，不能正确理解恋爱的感情。朝日对夕月的爱恋之情，是朝日自己擅自定义的无性恋也能拥有的感情。在别人看来朝日对夕月的感情或许是友爱。

　但在这两个人之间，这就是恋爱。

　这个事实不是别人能否定的，而是独属于两个人的。

　本来这就是扭曲的。无性恋不会产生恋爱的感情，原本就对恋爱不感兴趣。尽管如此，枯冬朝日还是产生了想知道恋爱是什么的求知欲望。

　和一般的恋爱相比，太扭曲了。

　但是，爱恋是没有固定形状的，会因人而异。

　在旁人看来扭曲的关系，也不过是和一般不一样而已。

　但毫无疑问，这就是她们两个人的恋爱。

　出了校门，走在去车站的路上。

　在这个时间回家的学生并不多，有的学生因为有其他的安排，没有准备文化节，而有的学生则留在学校准备到很晚。这种不上不下的时间，人最少，正因为如此，朝日才能尽情地握住她的手。

　朝日问她。

「明天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嗯，有很多地方想去，想去的地方太多了，没办法决定。朝日呢？」
「去哪都行哦」
「啊，出现了！这样毫不关心的恋人，我觉得不太好」

　她不满地噘起嘴，声讨着朝日。

　朝日挠着头后的头发苦笑。

「诶？嗯……真的去哪里都可以。我不是有想去什么地方，而是想和夕月一起去什么地方。重要的是“一起”这一部分，除此之外的都无所谓——虽然也不是这样，但我对其他方面也没有什么拘泥的」

　这是真心话，但朝日也是想用这种甜言蜜语蒙混过去。

　夕月虽然没那么容易上当，但还是高兴地红着脸「嗯」了一声。不过，如果朝日无法决定约会地点的话，帮助朝日也是恋人的工作吧。

「啊！」

　想到妙计的朝日拍着手，微微一笑。

　大概是对这样的笑容产生了某种不祥的预感吧。夕月的表情充满了警惕。

「去夕月同学家里就好！　来个家里的约会吧！」
「哈⁉　不是，那个――！」

　听到朝日莫名其妙的提议，夕月瞪大眼睛叫喊着。

　本来这个提议也不是不可以，但如果是在朝日的家里还好说，在夕月和母亲一起生活的家里约会，而且母亲既不知道她是同性恋，也不知道自己的爱女有一个叫朝日的恋人。

　本来这应该是再稍微过一个阶段才去的地方。

　但是，朝日是认真的。也许有人会说这是操之过急，但朝日是认真的。

「得和岳母打声招呼」
「认、认真的吗⁉　我还没和她说同性恋的事情」
「趁这难得的机会。老师的老婆也说过首先清除外围障碍是很重要的」
「……严岛老师的？　真是多余的教唆……！」

　夕月痛苦愤恨地嘟囔着。

　思考了很多之后，朝日对夕月说了瑞希的事。虽然没有朝日陪同，但是夕月好像也有机会亲自与她见面交谈。主旨是因为瑞希是关照过朝日的人，所以想给夕月介绍一下。因为考虑到雨森瑞希毫无疑问是个美女，如果朝日和她保持着私人联系，万一夕月遇到她们两人单独见面的场面，可能会让夕月伤心。

「也许你会说我很沉重，我自己也觉得太早了，但我是真心为和夕月的将来考虑的。不只是考虑现在的交往，也是考虑到将来以后」
「……嘛，的确，很沉重」

　夕月露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这真是会心一击。

　据说基于恋爱关系的交往可以区分为各种各样的阶段，交往一个月就完成问候对方家人这个步骤，这岂止是操之过急，简直就像是直接从终点就开始走进迷宫、不加考虑的行为。

　但是，既然是必经之路，那提前到现在去做也无所谓。如果真有分手并结束交往的那一天，那就把现在做的事情当笑话来看就好了。

　朝日不能保证这段关系绝对不会结束。正因为如此，才更要珍惜现在的感情。

　因为也不能保证下次还会出现想要去爱某个人的那一天。

　同性恋和无性恋。谁都无法保证下一次彼此的感情会得到回应。

　初冬黄昏。巷子很暗，路灯稀疏。

　没有旁人在看。朝日环顾四周，确认没有人在看。

　朝日抬起脚跟，嘴唇轻轻贴在夕月的脸颊上。

　在这寒冷的黄昏中，她的脸颊依然很温暖。

　收到朝日的吻，夕月满脸通红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进入下一个阶段需要做很多准备，但首先我想从接吻开始吧，在不是脸颊的地方」
「还、还早吧，才一个月」
「嗯……交往一个星期的时候，我说过差不多该亲的时候，你也是这样搪塞过去的」
「因为……我不想被认为是为了肉体才交往的！」

　夕月拼命地解释着。

　夕月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已经暴露出些许肉体上的欲望了吧，朝日笑了。

　——无论是接吻还是性行为，都无法给朝日带来恋爱般的快感。虽然不是没有性欲，但朝日不会因为和她发生性行为而兴奋。朝日和她的接吻和性行为，都不过是满足她而已。

　但是，朝日把她的喜悦当成了自己的喜悦。

　称之为献身，是不是描述得太美好了。

　自己被她满足了。朝日沉浸在这种成就感和被要求进行这种行为的满足感中，有了一种与众不同的欲望。朝日得出的结论是，这只是通过行为产生的快感从性方面转变为心理方面，与性爱者的性行为没有任何区别。

　自从遇到严岛权三郎之后，朝日对这种自我肯定真的变得得心应手了，连自己都想苦笑了。但是，这也不是什么坏事。现在的朝日是这么想的。

　朝日对满脸通红想继续为接吻辩解的她露出笑容。

「嘛，这也没关系。能一点点亲近起来就好了」
「……是啊。还有很多时间，让我慢慢下定决心」

　不知道这种关系能持续多久。

　明年说不定就会轻易地分手了。也许能维持十年。也许会持续到死。时间是有限的，逝去的时光无法重来，但不顾彼此感受拉近的距离也是无法挽回的。

　朝日用力握住了她的手。在初冬的寒冷中，那种温暖是实实在在的。

　两人看了看旁边，交换了视线。她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移开视线。没过几秒钟，视线又再次交汇，这次彼此都露出了笑容。

　心里暖暖的。

「我最喜欢你了哦」

　朝日在带着热度的内心催促下，将想法变成言语。

「我也喜欢你」

　她笑着回答。

　听到她爱的告白那瞬间，心变得更热了。

　因为有从内心深处涌上来的热度，所以就算沐浴在初冬寒冷的寒风中身体也依然温暖吧。比起牵着的手、交错的目光，重合的心意更能给朝日带来热度。

　无性恋和同性恋，两者之间的感情除了友爱以外，其他都不一致。朝日曾经是这么想的，但绝对不是这样的。现在，两人的心确实被恋爱感情牵在一起。

　无性恋也能恋爱。

　朝日可以挺起胸膛说。枯冬朝日爱着青叶夕月。

　这种关系应该会持续下去，直到这颗心的热度冷却。

　初冬的冷空气都没能让它冷却。既然如此，这种关系就不会那么简单地结束。

　这是一个直至无性恋能理解恋爱的故事。

　然后，这也是一个同性恋实现恋爱的故事。

　一个月前的丁香花田。那天晚上，两人感情重叠的瞬间。

　从那时起，两人的道路就开始了。

　之后就是两个少女孕育爱情的故事。

　初冬的黄昏，两人牵着手漫步在通往车站的短途中——这里，就是那个入口。